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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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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年,长安的第一场冬雪从大慈恩寺的珈蓝漆宝殿下到玄武门的朱红门板上,从恍惚间未来得及收起的衣裳落到街头小贩叫卖声中的冰糖葫芦。
在雪停了没多久后的暖暖朝阳中,我看见了尘。
她是冬雪中顶顶骄纵的明媚女子,胭脂要最明丽的那一盒,指甲要用最新鲜的凤尾花去染,身上的金玉宝石锵然作响的声音也要是最悦耳动听的那一种,桃花般水红色的裙袂不经意间沾染了点点掺着梅香的积雪,埋藏在地底的春燕翎羽也碎成了雪花。
她笑着叫我过去,弯起一泓藏着夜深星阑的眸子,扬起手中啃了半截的冰糖葫芦,冰糖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一如她额上的吊坠般熠熠生辉。
“九儿~你看,翠莲买的冰糖葫芦!我特意给你留了半串。”她突然笑着冲我跑了过来,抖落了裙袂上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可甜了!你来尝尝罢!”
我是不爱吃甜食的,平日里见到散发着甜味的桂花糕都要绕道三尺。
可我狠不下心拒绝她。
“你别跑了,待那儿,我过去。”我让她停住,她闻声果然乖乖待在了原地,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脚丫子也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的提着脚边的积雪。
身上的铁甲在外面背久了,愈发的阴冷沉重,我打了个哆嗦,迈着“哐当哐当”的脚步走向她,还未走到她身前,便猝不及防被紧紧地抱住了。
我急忙推开她:“身上的铁甲太寒,别碰我!”
她却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不仅不撒手,还跑得更紧了。“你也知道铁甲寒,那你怎么就不能卸下一会儿呢。”她压低了声音,我感觉她的掌心传来的丝丝暖意透过铁甲在我背上摩挲。“而且,我喜欢你铁甲的味道。”
我急了,把她推开,她撒开了手,缴着袖角。
我:“都是些铁屑味,你喜欢个什么劲啊。”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因为是九儿的味道啊。”
我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轻轻撩拨了一下,虽然力道不大,却足以让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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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破碎在贞观九年的那个夜中。
过完了年夜,我急匆匆的奔赴边疆,敌人突然进犯,将士们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驭马持鞍且能让将士们安心的将军。
春雪还未化尽,我战死在边疆,烈烈红袍终是守住了我大唐的大好河山。
将士抱着我的衣冠回到了亲王府,尘哭得厉害,不思茶饭,身边的仆从被她骂了个遍。
尘顾不上半个月后的婚期,捧着我血迹斑斑的衣冠在一个月夜踉踉跄跄孤身去了大慈恩寺,她在寺东院的西府海棠下为我立了衣冠冢,那时的她不再是娇俏机灵的少女,她从头到尾变了个人。
她变成了眉目缱绻,素衣白裳的,朱唇可逞万家灯火。像栀子又像水仙,浮立于尘世间,绝不倦惹半分红尘。
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暂时悲伤过后一生喜乐,可将士从一胚黄土中扒出了我的残躯,那些跗骨之蛆让我浑身发毛,可她却丝毫不嫌弃,抱着我的身子哭了一天一夜,终是疯了的。
婚事取消,皈依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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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是亲王最宠的小妹,眉眼间是春意正浓,嘴角挂的是甜腻糖渍,她翘起二郎腿坐在长廊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周围趴了一群抖成筛子的仆从,她看见我来了,站起来冲我招手,弯起好看的眸子,眸中藏着夜深星阑,手腕上的冷翠手环碰撞在一起叮当叮当,一如当年。
她没变,我也没故去。
我听不太清她在喊什么。
周围抖如筛糠的仆从看见我,如赦大罪似的看着我,他们管我叫“九将军”。
“九将军”,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是当今圣上最得力的女将,驭马驰骋沙场,以璎□□破欲憾我大唐圣土恶人之心,以铁马踏碎囿于皇城囚于昼夜的儿女情长,尘是我的爱人,她刚刚是在唤我“九儿”。
我本该是死了的,在谷浑之战死在了边疆的一胚黄沙中。
可为何还会看到尘?她不应该是在大慈恩寺里潜心修行吗她不是早已性情大变吗?怎么会又……
尘站了起来,走向愣在原地的我,我下意识的也向她走去,举在半空中的手颤颤巍巍。
她却突然开口柔声对我说道:“待那儿,到我过去了。”
泪水如河堤崩流,我声音喑哑,举起的手又放下,我知道我哭的很丑,可还是拼命扯起一个实在不怎么算好看的,尽可能显得冷静的微笑。
“好。”
她走过来,凝视着我的双眸,我不敢看她。我害怕看到她这些年来的悲苦与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
她的指尖轻轻触到我的铁甲,一寸一寸的滑过:“欸?你怎么还穿着它?”她弯下身子,我的视线猝不及防和她撞在一起。“你不是也说铁甲太寒吗?”
我恋恋不舍地感受着她指尖久违的温度,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把她看出个洞。“是啊,铁甲太寒。”我把她拥入怀中,拼命箍紧在我怀里,像是怕她跑掉。“可是上面有你抱我的味道。”
她笑了,轻声骂我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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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正浓时有她在怀中百般娇俏,就算是春烬也嗅得到她嘴角丝丝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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