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鸢尽醉药香来

　　“有样东西，一直未能给你。”易净初细心地将纸鸢收好，一股脑塞了小九满怀，墨黑的眸子攫住眼前心情雀跃满目期待的小九，微染了些笑意，抬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一刹那让小九瞳孔猛缩。
　　“这是……”小九双唇止不住微颤，暗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怀里的纸鸢掉在地上，伸出手指似是不真实的去触碰静静躺在易净初温热掌心里的匕首。
　　刀柄上的镂空花纹硌在手上还是熟悉的触感，拔出刀鞘，刀刃泛着金属的冷光。还是自己熟悉的样子，只不过血污被清理干净，刀鞘上的划痕也被淡化，几乎瞧不出它曾在某个穷凶极恶的地方，如何沾染过多少人和兽的热血。
　　“你是怎么……”小九眼眶有些发酸，指腹细细拂过匕首鞘上的痕迹，垂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易净初瞧着小九的发顶，抬手将小九因垂头而滑落的耳边发挽到耳后，“万剑宗那日，交手时，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小九忍不住抬了眼匆匆的瞧了一眼易净初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艰涩的开口：“你……的伤……”
　　“无碍了。”易净初一舒眉眼，低了低眸，嘴角笑意浅淡，“其实，我一直很抱歉。”余光看到小九闻声抬了头，顺势对上小九清澈的眸子，沉吟几秒，“若当初不是我一时鲁莽将你带走，或许你的处境比现在要好很多。”
　　小九怔怔的望着易净初满是坦诚的双眼，细细的确认易净初是真心实意有了后悔当初带自己离开的心思，心里一沉，胸口闷痛，这种压抑让小九禁不住蹙了眉，“你后悔？”
　　小九眼神陡然锐利的直视易净初，让易净初不由眉心一蹙，心下了悟小九向来敏感，自己的话怕是让小九误会了本意，正要开口，却被小九低哑的声音打断：“可是我不后悔。”
　　易净初微怔的望着小九坦然望过来的视线，那巴掌脸上依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眉心微蹙嘴角绷直，大眼睛里却除了满目的倔强执拗，还偷跑出了星点委屈失落。
　　“从未。”小九字字用力，眼神不躲不避，说完便紧紧抿了唇，攥着匕首的手指骨节凸起泛白。易净初晃了心神，心中警铃大作，自己越发轻易地会被眼前这个小丫头影响，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易净初轻叹一气，有些郁闷的抬手在小九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很是无奈：“这个小脑袋瓜，不是不让你多想吗？”瞧着小九因为被弹了额头抬手抚住一脸微愣的迷茫傻样，恨铁不成钢的俯身将摔在地上的五彩雀鸟拾起，头痛的按了按额角，“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说完转身便迈开了步子。
　　走了两步没察觉到跟上来的气息，易净初止住了脚步狐疑的回身，发现小九像是被定了身维持着摸着额的动作愣愣的傻在原地，忍不住心下一软舒了眉眼，“易鸢，还不跟上来？”
　　小九像是被惊醒，“易鸢”两个字轻轻飘进耳朵里，却激的心头微荡。望着几步开外一手拎着纸鸢微侧了身身板挺拔，视线全神望向自己的易净初，易鸢轻抿了抿唇，将不自觉想要上翘的嘴角强自按下，将匕首妥帖的安于腰间，抬步小跑着拉近与那个墨发青衣的男子之间的距离。

　　两人回到洛河镇时天幕已降，易鸢按了按从还未进城时就已经敲锣打鼓的肚子，忍不住抬眼望了眼嘴角微翘的易净初，心底暗自揣摩，应该没听到吧，自己按着肚子运着气好像叫的也没有那么大声，他也未曾询问，但是总觉得易净初嘴角那笑刺眼又诡异……
　　到明月楼时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易鸢一只脚刚踏进门，便被满堂的饭菜香气勾的差点破了功，连忙咳了几声以掩过去。易净初闻声斜眼觑了易鸢一眼，嘴角笑意渐深，易鸢被这一眼看的脸颊发烫，心下羞恼，果然他一直都有听到。易净初刚一抬手，店小二瞧见两人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在满堂喧闹中略略压低了声音：“可算回来了！杜姑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等了多时啦！公子，小九姑娘，这边请！”
　　“易鸢。”易鸢瞧见愣怔的店小二和眉间微讶的易净初投过来的视线，挺了挺腰板，底气十足的双眸望向店小二，“我叫易鸢。”
　　易净初眉头一挑，笑而不语的将纸鸢扔给一脸迷茫震惊不明所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堆在脸上的店小二，极为舒畅的负了手抬步向二楼雅间走去。易鸢连忙跟了上去，留下店小二一人抱着纸鸢站在人声鼎沸的大堂中间一脸凌乱。
　　易净初抬手推了雅间的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赫然映入眼帘，一身桃色衣裙的杜芙笑盈盈的从桌后站起身，开口却略有些抱怨：“公子回来的好晚！”
　　易净初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易鸢，“你费心了。”
　　杜芙也瞧见了进了门来的易鸢，脸上笑意微微一敛，语气却似是嗔怪：“小九当真贪玩！再晚一点这一桌子菜怕是要浪费了！”
　　说完不顾小九张口欲言，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易净初的手臂很是亲昵的：“公子快坐！”然后冲易鸢招手，“小九你也来！”
　　易鸢默不作声的将门关好，回身发现杜芙已经紧挨着易净初落了座，用筷子将桌上的菜品夹到易净初的菜碟里，满脸笑意灿若桃花：“今日我做的可都是公子爱吃的菜，公子尝尝看我的手艺是否有所长进？”
　　易鸢抿了抿唇，默默走到桌的另一边落了座。易净初抬眸瞧了一眼坐在对面低着头用筷子扒着米饭的易鸢，抬手拂了杜芙忙不迭夹过来的筷子，微微一笑：“我可以自己来。”杜芙一怔，颇为娇俏的皱了皱鼻子，但还是将筷子放了下来：“这不是想让公子多吃嘛！也好炫耀炫耀我的厨艺！”
　　易净初嘴角微翘的垂了眉眼，伸筷夹了一只醉鸡的鸡腿，杜芙眼睛一亮，才弯了眉眼开口要倾诉做这只醉鸡花了自己多少功夫，却见着易净初站起了身，托住自己的衣袖微俯身将鸡腿放在了易鸢的碗里。易鸢猛地一抬头，对上易净初含笑的眸子，心头的不快一扫而光，抿了抿唇，“……谢谢。”
　　“多吃些，你太瘦了。”易净初坐回凳上，伸筷夹了一口赛螃蟹，细细品了品味道，侧了头微微弯了眉眼称赞：“厨艺确有精进。”
　　杜芙垂眸翘了翘嘴角，抬手拢了拢垂发，“公子喜欢就好。”视线一转，连忙起身从一旁的小桌上拎过酒壶，笑眯眯的像是邀功一般，“既有好菜，怎么能少了好酒？”
　　易净初眸子一亮，接过来扒开塞子凑近鼻前轻轻一嗅，颇为开怀：“醉春风？”
　　“自然是！但凡公子喜欢的，芙儿都记得一清二楚。”杜芙似有若无的扫了易鸢一眼，顿了顿，“小九要不要试试看？”
　　易鸢抬眸，望着易净初颇为欣喜的笑颜，犹疑一会儿，坦承道：“我……没喝过。”
　　易净初冷不丁将手中酒壶抛向易鸢，易鸢敏捷的伸手接住，略有惊疑的望向易净初，见着易净初拿了另一壶，拔了塞子饮了一口，然后冲自己挑了挑眉，“试试。”
　　易鸢犹疑的拔了塞子，闻了闻，蹙了眉尖，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似是清香，透明的，像是水。易鸢不疑有他，也学着易净初的样子灌了一口，初尝略有甘甜，咽下时却让易鸢狠狠呛了一口，满面通红。易净初没想到易鸢一开始便这么猛，先是一怔，再瞧着易鸢被辣的满脸通红的窘迫模样，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
　　易鸢从醉春风的辛辣后劲中稍稍解脱出来，看着易净初笑不能已的模样心头有些羞窘，杜芙也弯了眉眼似笑非笑，“没事的小九，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是这样。公子骗我说是甜水，我便灌了一大口，生生将我辣哭了，公子哄了我好久呢。”
　　易鸢眼皮一跳，抬眼望向杜芙落落大方的微微笑着，似是嗔怪的身体微倾凑近易净初，易净初洒脱的捏着酒壶饮着酒，嘴角笑意浅淡，两人凑在一起一片和美，杜芙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大抵是两个人的共同回忆吧。易鸢觉得脸上烧意尽褪，反而觉得有些四肢发凉，耳边是一阵一阵的嗡鸣声，完全听不清两人再说什么话，只觉得这幅画面刺眼，从一进门就有的不适感此刻像是被适才的一口酒浇的迅速抽枝拔苗生长，蔓延到四肢百骸。易鸢觉得自己心头好像生了一把火，越烧越烈，烧的自己心头燥热。不知两人说到了什么，杜芙似是嗔怪的抬手轻打了易净初的手臂，易净初像是习以为常，未曾躲闪只是笑而不语。易鸢自己的眼眶像是要裂开，胸膛里的火直直的烧到了脑上，忍不住“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发现四肢有些沉，忍不住晃了晃。
　　易净初微怔的见着此刻脸色有些骇人的苍白的易鸢，腾的站起身，绕过桌子想要扶易鸢一把，却被易鸢一手抵在胸口阻止了靠近的脚步。
　　“不用！”易鸢冷声喝道，然后扫了蹙着眉盯着自己抵在他胸口的手的易净初，还有一脸神情莫测的坐在原处的杜芙，拎起手中的酒壶，细细盯着眯了眯眼，“酒我带回去喝。”
　　说完转了眼盯住一脸清冷笑意的杜芙，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还有，我叫易鸢。”说完收回抵在易净初胸前的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前的易净初向杜芙示威，“他取的！”
　　说完也不在意杜芙的神色变化，转脸瞧了此刻舒了眉眼嘴角翘着极小的弧度上下细细打量自己的易净初，“哼”了一声绕开挡在身前的人，步履稳健的开了门走的头也不回。
　　易净初盯着易鸢雄赳赳的背影，再也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翘起愉悦的弧度。
　　这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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