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蜓

作者:半间不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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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惛惛(下)



      人世间的因缘有时候就是那样充满戏剧性。
      在同一个客栈碰巧遇到穆一归一行人的时候,燕长安心里这样想。
      不过仔细想来,其实算不上什么巧合,毕竟巴掌大的一小片区域,条件算得上不错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家,太守府跟前的这家也算在里头。
      这家店的背后据说还有个不小的来头,先帝在世的时候,少年时期外出游学时曾路过岭北,在此处落脚。当年岭北一带尚未开化,流民众多,山匪野盗横行,夜里人们门窗紧闭,几乎没有人敢在外边随意走动。少年先帝对此事并不清楚,夜里开着窗户,叫盗贼闯了进来,刀就架在了从未习武的少年脖子上,幸好客栈的主人赶到,将那贼人就地处置。事后先帝听闻了这边的情况,气愤难平,当即上报给在位的父亲,自己一边带着手下花费多年暗自调查,最终一点点把岭北变成现在的模样。
      当然重点是被救下一命的少年先帝十分感激客栈主人,还给喜欢吃的菜肴命了个名,至于这传闻的真实性就不得而知了。
      那菜的名字叫绝寇肉,是这里流传了百十年的招牌菜,是由在烈日下暴晒七七四十九天的小乳猪为食材,天生就“自来熟”,只需稍加烹煮辅以佐料便是一道美食。
      这扣肉是不是自来熟他不清楚,不过这穆一归倒是挺自来熟的。这人刚看到他,便热情的凑上前来,不等燕长安推拒,一把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桌上,还连着点了几个招牌菜,打着敬我们的缘分的幌子进行了一番套近乎的举动。
      “哟,在这里都能遇到子你真是有缘,公子你的伤好些了吗?”
      “无碍”燕长安轻点了下头,不想在客套话上周旋过久,索性也就向着把天聊死的方向上走。
      “那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坐下,就当是为我们这么深的缘分庆祝吧,今天这桌饭就由在下请客了,公子也不必多礼,您请。”
      穆一归却并没有被他漠然又失礼的态度为难到,反而更加温和的以礼相待,一番话说得是客气周到,圆滑到滴水不漏,又不失大方得体,这般言辞下再推辞,那就不是无礼而是不识好歹了。
      “……”
      燕长安被他的这一番话堵得是无话可说,倒也没有再给穆一归冷脸,承了他这个情,不至于让他面子上不好看。

      对于穆一归这个人,他有些拿捏不透。
      这人看上去就像个油嘴滑舌的人精,若不是对着人的秉性大致有所了解,简直怀疑他仿佛和那些混迹在朝堂的才是一路人。然而和那些人不同的是,朝堂之人,一言一语皆有深意,带着不知深浅的目的,将人网罗于言语的圈套中,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对方控制手脚。而这个人是却是没有深浅的,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出自个人的心情和喜好,漫无目的,不见章法和头绪,却不知何时已然掉进他用话语注满的汪洋之中,一口把人淹个半死。
      而有关这人的事情大半是江湖中一些夸大其词的传言,除了这人做过的几件事之外,他人对这个的了解几乎一无所知。
      就连他身后那个不知其名的门派,世人只知道掌门是个叫江澜的老者,是阮氏创立的秋水派功法的继承人。但传言上一代传人走火入魔堕入邪道,阮家完整的功法就此斩断,之后秋水派分崩离析,彻底消失在江湖之中,现在建立的门派也与阮门再无关系。
      此门派行事分外低调,人们至今连门下具体有哪些人都不了解,只知道有一年大会,这位江掌门身边跟着两男一女,皆为幼童,小的那个女孩叫阮柒,是阮家的后人,还有一位就是现在的这位江湖传说习武穆一归,而另一位小弟子,之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过他的传闻,人们推测可能那一位没有待多长时间,三个小孩习武的时日也不长久,还只是几个尚未入门的小辈。
      那之后的事,就都是外人所没有涉及的了。
      然而在这个人身上,燕长安还是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的。

      穆一归这顿饭吃得,除了开头聊了聊之后,就置身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他想开个话题,但是觉得对方估计都不会搭理,总不能和师妹一个劲儿的在那儿聊让他看着吧,那也太没礼貌了。
      大概是老天爷感应到了他心中的烦恼,等候了许久的招牌菜终于上了桌。那绝寇肉,一半取自于“将流匪野寇驱逐”之意,另一半则是取自“扣肉”的谐音,意为扣肉中的一绝。这道菜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道色泽诱人,肥瘦相宜,香气扑鼻的美食,赭红色的皮裹着散发着浓郁的清甜气息的金色酱汁,红白相间的肉可以看到其中一层一层的纹路,让人看了不由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穆一归挤出自己最友善的微笑,以前所未有的文雅姿势夹起了一块肉来,一边把它送到了燕长安的盘子里,一边恭恭敬敬地说着客套话:
      “来,公子,您先尝尝这个吧。这可是这家店的招牌,我之前还未到岭北这里的时候,就听闻我家小师弟念叨过,他说这道菜啊,那真是人间美食的一绝,尝过一次就让人欲罢不能!不过您还别说,这菜看上去就好吃啊!真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啊,您说是吧?”
      燕长安不置可否,接下了这一块令人盛情难却的扣肉,却一筷未动,对着穆一归上下打量了一番,然而这目光并无冒犯,也不见戒备和探究,可能就是普通的认个脸。尽管如此,穆一归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自在,头皮莫名地发麻。
      所幸对方真的只是普通地瞧了他一眼,未做停留便移开了视线,重新把目光挪回了饭菜上,将那块肉轻轻夹起一小块放到嘴里,他咀嚼地很慢,似在舌尖品味了一下,才缓缓地回应了一句:
      “确实美味。”

      其实这话不难接下去,如若有意,生拉硬扯还是能说几句的,况且那公子虽然不爱开口说话,但若要和他说什么,都基本上是会给出回应的,虽然是一种结束话题性的回应,看得出还是个颇有礼节的人。
      但穆一归眼下却不知从何开口,见那人吃饭吃得挺认真的,也就索性遵循了老祖宗教导的“食不言”的道理,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不去互相打扰。一时间他们这桌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任凭周边的人如何沉浸在喧闹之中,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这情形把一旁的阮柒憋得差点没多吃一碗饭。
      平时他们一同吃饭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么热闹,私下里她的大师兄不是个喜欢把事情挂在口边的人,更别说把它们当作饭后杂谈拿到饭桌上来说了。大多时候就是她或者小师弟聊聊琐事,穆一归在旁边听着,跟着说上两句,和哄小孩似的。剩下的时间就是一副陷入思考或者放空大脑的状态,吃得一点也不走心,估计让他说吃了什么都不一定说得上来。像这种平静地在饭桌上,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去品尝,还真是少见。阮柒在心中替这次终于没有被浪费掉的美食感到一丝欣慰。

      不过其实这一顿饭的功夫,穆一归还是想了点东西的。一开始他以为这公子内有城府,是个难知深浅的角色,前些日子身居太守府中,身处于刀口浪尖的中心,四面皆为眈眈逐逐的虎狼伺机扒皮饮血,对着这样的处境还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然而今日看来,这人知礼又冷静,沉稳中还有点对任何事情都置身事外的感觉,或者说是漠不关心所以无所察觉,对待别有用心的试探也能疏离又不失礼数地回应。也许只是个生性平静的人,莫非当真是修禅道的?
      这么一想,穆一归觉得自己今天来得这么一出,反倒是令人觉得有些过于唐突了。

      其实按理来说,这位公子与自己无冤无仇,并无任何瓜葛,也无任何恩怨,穆一归却始终感到介怀,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做出的提防和试探。

      上一个让他这样小心的,还是南阳派的长老王鹏。
      王鹏那人心术不正,与那些谋权谋利的官员又大为不同,此人不为外物所动,却一心希望天下陷入动荡和混乱之中,就连那些陷入贪欲的人,都尚且希望自己所处的世道不会被灾难笼罩,至少会有一颗私心向神明保佑自己的安宁;而这人的眼中只有永不太平的血雨腥风,带着毁灭一切的邪意,更不要有什么支撑自己的信念了。
      那些依附于某种信念之上的祈愿,化作一种将手无凭依的人类支撑起来的力量,人诞生在世上,不着寸缕,置身于人世间,四面皆无可靠,是这份力量让生来一无所有的人类拥有了存活于世间的依托,令人方可立足于世间,承载着万物的天地,给予生命一方归属之地,亦是拘束的本身,为了这份归属,生命改变形状令自己被接纳。
      王长老令人从心底恐惧,他的内心没有任何依存,任何所谓的人伦天理都无法将其束缚,他会掀起风浪,将一切卷得残骸都不剩。
      所以穆一归排斥,厌恶,又惶恐,不顾师父的阻拦,私自干涉南阳派与江州知州之间的关系来往,还把王鹏准备作为礼物上贡的天南珠抢了去,故意给他们搅黄了这桩事,还给折腾了个天翻地覆,那之后被官府连着通缉了小半年呢。
      说起来也是可笑,但当时穆一归非常怀疑王鹏这鬼东西邪门歪道的,没准打着什么坏心眼送了个什么邪物准备去祸害朝廷呢!虽然江湖之人不涉官场,但身为平民老百姓还是有一份守护家国之心的,不能让这老家伙得逞,当下就把那珠子抢走了。然而事后证明,那珠子还真就是普通的珠子,唯一算得上稀奇的也不过是那珠子是由上好的玉打磨出来的,冬冷夏凉,手感奇特,后来让他师父当做手球闲暇时拿来练手放松了。

      穆一归现在可以肯定这燕公子和那王鹏绝不是同一种人,虽然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心中执念,尽管与对方相处时莫名不适,但至少这人确实是个守着自己的太平远离俗世的人,可能真的是修禅道的。
      所思至此,他感到些许愧疚。

      不过相较在那边自我纠结的穆一归而言,燕长安吃得还却挺满足的,魏太守口味清淡,平日爱吃些清汤寡水的食物,在那魏太守府中待着的日子中,很久没有尝过这般“口味重”的东西了,这一顿饭吃得竟生出几分新鲜劲来。

      “公子这顿可吃的满意?要不我再让人上几个新菜吧,你慢慢吃?你我毕竟刚认识,想来我和师妹留在这里你多半不太自在吧?实在太不好意思了。”穆一归在心中酝酿了一番,见那公子放下了筷子,不再继续,便趁着这个时机开了口。

      “……”燕长安有些诧异,这人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方才还是一副熟得过分的热络劲儿,现在倒知道保持距离了。
      “无妨,在下并未感到有所不适。”

      只当那公子是出于通情达理的教养不愿让人为难,穆一归赶忙说:“不不不,实在是在下考虑不周,未曾考虑到公子的性情。”
      燕长安无意与他展开一段你来我往的互相推让,思索片刻之后开口道。
      “既然如此,在下心中有一困惑,希望穆少侠能够替我解惑。”
      “您请说。”
      “穆少侠的剑柄上挂着的,可是一只蜻蜓?”

      穆一归怔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公子对这东西如此执着,为这份困惑给出了答案:
      “不,这是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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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第六章惛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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