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知羞耻的狗血故事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瓦尔基战时医院，这里是离哈尔科夫最近的补给点。这里和哈尔科夫的战时医院比起来稍稍拥挤了些许，这所战时医院是用一栋隐蔽的古堡临时改建的。这里或许曾是沙俄时期某位贵族的家产吧。对于突然涌来的我们，这所医院似乎早就做接到了通知被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几间临时腾出来的房间供我们休息和放置伤员，但物资仍然不够，床和担架都用完了，我们只能把一些柜子的木板拆下来提供给行动不便的伤员。
　　等匆匆忙完这一切，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我准备去医生的办公室里报告情况，在路上我发现甚至连过道两旁的墙边也全躺着伤员。当然，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因为过两天会有更多的士兵涌来。办公室里的一名军官在和医生议论着什么，我只能站在门外等候，我听到许多词眼，最多的不过是“物资”和“转移”。不一会儿门开了，这名军官涨红着脸走了出来，他看见在门口等候的我，仍然保持着风度地冲我微笑了一下。他的肩章向我说明，他是一位国防军中校。
　　我走进办公室，简短报告了医生我们所缺的物资，医生坐在椅子上，胳膊支在办公桌上，将脸埋进手掌里。听完我的叙述，他叹息着抬起了脸，双眼都布满了血丝，他沙哑着说，“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我在离开时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地图，这里已经临近乌克兰的波尔塔瓦州了，这意味着哈尔科夫即将失守。我在回去的路上，迎面遇见了昨天那个躲在树下和乌克兰女孩接吻的士兵，他的女孩不在身边，他看上去怅然若失。我们不可能带着斯拉夫女孩一起转移，也没有人会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他认出了我，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就当做和我道了别。
　　等我回到了拥挤宿舍，几个女孩已经拥抱在一起，挤在狭小的床上睡着了。
　　那天下午，第一批伤员就从前线转移了过来，恢复的差不多的伤员又被同一批卡车接走，他们要回到前线去。
　　这样高强的工作和紧张的氛围让女孩们叫苦连连，但抱怨对于战事无济于事，我们也要投入这场战争，我们的敌人是时间、是死神。
　　值得一提的事，我和鲁道夫重逢了。他已经晋升成了一名上尉，此时此刻他已经佩戴上了一枚夺目的骑士十字勋章。
　　是他先认出我来的。原谅我的粗心大意吧，那个时候他摘下了眼镜，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脸上还续着胡茬。况且我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夏莉？”在我为他换药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唤道。
　　我这才回过神，看向他的脸——哦，是鲁道夫。老实说我是喜悦的，他还活着，因为战争总是在夺走我身边的人和事，在这样的时刻看见故人的脸，我是喜悦的。
　　“鲁道夫？”我惊喜地笑了一下。
　　他张着嘴，好像有话要说，但是时间不允许我们我们在此时此刻叙叙旧，我还要去为下一位伤兵换药。
　　那天晚上他找到了休息的我，询问我是否可和他出去逛逛。我同意了，我们一起漫步在这座古堡附近的小树林里，但我可以感觉出来他沉默了许多。
　　“你结婚了吗？”他突然开口道，他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手上的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突然变得滚烫，“是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突然感慨道。或许关于我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也心知肚明。
　　“你伤的严重吗？”我关心道。
　　“小伤而已。”他微笑着，耸了耸肩。他不再是那个腼腆的男孩了，战争洗礼了他。取下眼镜的他好像更加英俊了，他拥有完美的侧脸。我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的氛围里看向他的侧脸。他略约是比从前黑了些，也清减了不少，因为近视他总是眯着眼睛，这让他的眼神生出许多迷离的味道。他变了许多，这才应该是我没能一眼认出他来的原因。
　　“你不该待在这里的。”他突然皱了皱眉，看向我。
　　“为什么？”
　　“这里随时会失守。”鲁道夫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你不该和我说这些的。”我提醒道。
　　“你不是外人。”鲁道夫强调道，“夏莉，你是我的好朋友。”
　　夕阳染红了天际，毒辣的太阳在彩色的云朵下一点点西沉。静谧的树林里偶尔会传来一声鸟鸣，好像有风拂过我的耳鬓。我很珍惜这一幕的片刻安宁。
　　忙里偷闲，我们绕着古堡散步了一圈，实际上工作了一天的我已经快要累的喘不过气，我的脚也酸痛起来，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踩在钉子上。但我仍然不能拒绝鲁道夫，我们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再见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尽管他也变得沉默寡言，可我也并不觉得尴尬和拘谨。仅仅只是默默地并肩地慢慢散着步就已经足够了。这是这几天里唯一能给与我慰藉的事情。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仅仅只在瓦尔基安顿了四天而已，苏联已经攻破了哈尔科夫的最后一道防线，库尔斯克战役最终以德军的失败结束了，我们只能跟着德军大部队继续撤退到波尔塔瓦。但这次的撤退，已经不同于四天前的慌乱了，大家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场战役的结局。我想到了那张挂在医生办公室里的地图，乌克兰的首都基辅就在波尔塔瓦的东部了。苏联已经夺回乌克兰东北部的大部分土地，我们距离我们征服莫斯科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波尔塔瓦。我却临时收到了调令，我要跟随大部队继续向西，去米尔哥罗德。这意味着我要和鲁道夫分别了，部队将会在波尔塔瓦停留片刻稍作休息，我从卡车上跳下来，拿着调令去找另一队医护人员报道，顺便和鲁道夫道别。我穿过疲惫的人群，来到了党卫军的队伍里，鲁道夫正在和他的部下在一起。
　　我远远地朝他打招呼，他身后的部下再看见我之后发出哄笑声，我猜他们是在拿鲁道夫打趣。鲁道夫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随即便向我走来。
　　“我才刚来报道几天而已，就又收到了调令。”我的陈述里带着不解。
　　“去哪里？”鲁道夫又戴上了眼镜，他推了推眼镜，他的眼睛在镜片之后炯炯有神。
　　“米尔哥罗德。”我说。
　　鲁道夫眨了眨眼，沉默了片刻。我注意到他制服的扣子错位了，应该是撤退的时候太匆忙。他还是会偶尔粗心，他偶尔也会做一个男孩。鲁道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部下，两三个男孩正热情地看着我，挥手打招呼。他们看上去颇为兴奋，毕竟在军旅中看见女士是很难得的。
　　“不错。”他的语气轻飘飘，“去吧，到海因里希身边去。”
　　“他是那样爱你，夏莉。”鲁道夫轻轻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他会好好保护你的，你要相信他的决定。”
　　“可是他在基辅。”我疑惑道。
　　鲁道夫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等你见到了他再亲口问他吧。”
　　“他很好不是吗？”鲁道夫拍拍我的肩膀，语气有些酸楚，“他比我更有资格保护你。”
　　“鲁道夫……”我皱着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当然。”鲁道夫毫不犹豫地说，口吻很坚定。
　　我们没有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他在我的愧疚中向前垮了一步，伸手提起了被我放在脚边的行李，笑着说要为我带路。最后我在他温柔的目光里上了卡车。我看见他站在逆光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没有谁舍得移开目光，更不敢主动去说再见。我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这不会是我们最后的重逢。
　　短暂的休整结束了，卡车的马达声响了起来，这场送别到了尾声。
　　“保重。”他在最后冲我笑着挥了挥手。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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