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知羞耻的狗血故事

　　我在接下来的两天，偶尔可以从同事们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他在那天夜里离去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吗？我思及此，手中的汤匙在指尖打了个滑，坠落在薄淡的菜汤里，溅起的浑浊水珠在桌面上摔了个粉碎。
　　我向来悲观，任何事物美到梦幻之后就会再被彻底摧毁。原来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有价格。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你怎么了？”我身旁的女孩注意到了我的伤身，“最近很是心不在焉。”
　　“没有什么。”我笑着说道，又拾起了汤匙。
　　剩下的时光很平淡，可是安娜的突然出现又打碎了这场假象。
　　那是一个傍晚，我在来来往往的战时医院里，看见了安娜。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制服，就这样混进了医院里来，忙乱的医院里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面生的护士。只有我，我注意到了在医院门口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的安娜，几个护士正要去找她麻烦。我连忙赶了过去帮她解围，我拉过有些不知所措的安娜说道，“你去哪里了？二楼要忙死了。”
　　几名护士看见我的出现，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
　　我将安娜拉倒一个偏僻的角落，责备她为什么这么冒险。
　　她看向我，眼里全是坚定和倔强，和昔日我看见的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孩儿大不相同了。是啊，她应该比我吃过更多的苦头，眼泪是最没有用处的。
　　“你能帮帮我吗？”她说，“□□快死了，他发烧好几天了，你可以去帮忙看看他怎么回事吗？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或许就是那天那个躺在床上的伤员。那天太慌乱太匆忙，我只记得□□煞白的脸。
　　我有些苦恼，低眉摸了摸额头。
　　“求求你了，夏莉……”安娜继续恳求道，“况且你为什么还要帮德国人办事？你不知道他们在集中营里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吗？”
　　老实说，我大致可以猜到集中营里的情形。我曾经瞥见过那些受难的脸，真想摆在面前，信与不信都已成事实。日耳曼人对布尔什维克和犹太人的暴行也无需再过多粉饰。
　　“等晚上休息之后吧，你先去我的宿舍等我。”我把安娜藏到了我的寝室里，再溜到厨房里为她偷了些面包和香肠。
　　我时刻盯着手表，盼着休息，好溜出去帮安娜冒险。现在的安娜真的令人可畏，她在为自由奋斗为理想风餐露宿，而我呢？一个因为情爱昏了头脑的傻姑娘。或许我的确疯了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知道，可是我才管不着，什么国家大义？我的德国人还是中国人？我是被眷顾的还是被欺凌的？立场在我这里一文不值，我从出生开始就被摆在了尴尬的格局。
　　到了傍晚，我带着安娜从后门偷偷溜走，安娜告诉我自上次之后他们就转移了阵地。
　　我解释道玛利亚不是我举报的，安娜回头看我一眼，说，她相信我。
　　她也没有询问我和海因里希之间的种种，我也没有再提及那个名字的勇气。
　　我们趁着夜色，身着便装，来到了一间农场内。上次匆匆见过的□□，此刻正全身发烧，他感染的很严重，恐怕很难支撑下去了。我如实地告诉了安娜这个消息，拿出了包里准备的药，要为□□注射。
　　近处传来了机车声，那是一列迅游兵经过，车灯扫过了这个农场，远处粗重的德语声一下子打破了这难得的安宁，“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亮光扫过了我的眼，我拿着针筒没有犹豫，快速地将药物注射到了□□的手臂。做完这一个动作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手紧张的颤抖。我匆忙的将备好的药物和食物递给了安娜。接着我从容地站了起来，要走向远处正在靠近的德军。好像到了这一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和紧张的了，没有了牵挂，就没有了眷恋，连面对死亡都能没有畏惧。
　　安娜拉过我的手，“你不能回去了。”
　　我回头看向他们，他们已经将昏迷中的□□扛上了肩，那位红头发的汉子在黑暗里向我伸出手掌，“跟我们走吧。”
　　还没等我回答，安娜就已经拽过了我的手，和其他游击队员们共同走上了逃亡的生活。
　　不远处的德军开始变得愤怒，他们正准备开枪，但是在黑暗里，子弹和我们擦肩而过。我们不要命地跑，借着夜色，听着身边伙伴的喘息声，我们逃向了森林深处。
　　我许久没有这样拼命的，在确定甩掉了追兵之后，我们停了下来喘息起来。我的脸因为运动而发热，心脏跳得太快，嗓子干到快要干裂。我倒在草里，安娜正扶着树在调整呼吸，柔软的草拂过我的脸，土有些湿润还噙着露水，不过尚且算温柔，我喘着气，嘴里呵出一口白雾，看向树影外一簇簇繁星，夜晚的森林空旷又静谧，可我觉得很痛快。
　　我没由来的大笑起来，扶着肚子笑起来，笑声是会传染的，毕竟我们刚刚死了逃生了一遭。
　　安娜也轻笑了一声，她将背脊靠在树上，慢慢坐了下来，看着我，疑惑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向她伸出了手，她很默契的牵住了我的手，也和我一同笑了起来。
　　这支游击队没有完全接纳我，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我跟在安娜后面努力学习俄语，不过我的发言总是会惹他们发笑。不过他们虽然性子很粗犷，也给与了我这个毫无野外生活经验人很多帮主。他们很耐心的教我，什么果子能吃什么致死，怎么在野外分辨方向不至于迷路。
　　不过不幸的是，□□没有撑过去，他死在了三天后的一个傍晚。那天晚上，我们匆匆的埋葬了□□。亚历山大——就是那位长着一头乱蓬蓬红发的游击队头目，他站在我身旁，告诉我，“我们是不会抛下同伴的。”
　　哪怕他们知道□□已经无药可救，仍要照顾着他。
　　我们会借宿在农民的马厩里，这些农民通常是不乐意的，因为大部分游击队通常都会做些强盗事迹，不过他们也会畏惧我们的武器，很不情愿的把臭烘烘的马厩给我们睡。亚历山大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通常只会很凶蛮地要些吃的，其余的倒是不会强迫这些本就很艰苦的农民了。
　　睡在马厩的第一晚，我失眠了，安娜以为我是嫌弃这脏乱的环境，她安慰我道，夏天的时候她甚至直接在森林里过夜过，不过冬天太冷了，我们能找到不漏风的地方住已经很幸运了。
　　我在黑夜里，看着她眨了眨眼，随后我抱住了她。我只是想到了海因里希而已，我想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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