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带着热气的风时不时撩开窗户边的遮光帘，阳光偶尔超射进来打在地板上，床边风扇吹的呼呼作响，凉席上的人的挪动了身子，扯开身上搭着的薄毯随手抹掉脖子上的汗，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赤着的脚触碰到凉丝丝的地面时才睁开了半眯的眼睛；
　　一把扯开窗帘，早上不太强烈的阳光照亮了小小的房间，干净又整洁；站在窗边发了会呆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出了卧室。
　　C市的夏天异常感难熬，卓杨吐掉嘴里的泡沫，扯过一旁的毛巾打湿对着镜子擦脸，一边想着要不要趁着现在才刚入伏赶紧装个空调什么的……
　　套在身上的白T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散发着阵阵洗衣液的淡香，桌上的水也已经放凉，就着水吃了个鸡蛋，又叼了个苹果在嘴里这才慢悠悠的蹲在门口换鞋。
　　大门啪的关上转眼又打开，卓杨在伸手在门后摸出把遮阳伞，在手里抛了两下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锁门离开。
　　这栋居民楼有些年月了，外面看起来显得有些破旧，这儿的街坊邻居们相处了十多年，都是互相熟络的，大榕树隔开了阳光，几个穿着宽松衣裳的老大爷在阴凉处打着太极，石桌边上坐着两三个带着小孩的阿婆，在那里磕着不知道谁带来的瓜子七嘴八舌的聊着谁家女儿订婚了，谁家儿子做生意出息了的八卦。
　　知了声断断续续，刚睡醒一样软绵无力，七点多的太阳还不是很毒，卓杨打开伞卡在自行车头上，啃掉最后一口苹果，把核瞄准旁边的垃圾桶一抛，见没丢歪这才推着车走出楼道。
　　“杨哥哥早！”听到自行车的叮当声，蹲在地上的小男孩抬起头冲卓杨笑嘻嘻的打招呼，露出一排中间缺了颗门牙的牙齿；
　　“早啊，又在那看蚂蚁，小心你外婆又要骂你。”卓杨笑着回道，惹得小孩冲他扮了个鬼脸。
　　骑过大榕树的时候身后传来几个阿婆让他路上注意安全的叮嘱，卓杨回头也都一一笑着回应，嘴里还留着一丝丝苹果的清甜，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脚下使劲车蹬的更快了些。
　　医院人一如既往的多，空调的那点冷气效果也不甚明显，儿科这边格外吵闹，小孩子貌似天生害怕医院，一个个都窝在家长怀里抽泣着。
　　“我又看到你打伞了，”卓杨闻声回过头看向休息室的门口“你说你个大老爷们怕什么晒啊，生的那么白净晒黑点不更好看吗，怎么天天打伞上班呀？娘不娘呀你。”谢和风进来一边喝水一边打趣着卓杨。
　　“我乐意，”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卓杨拿过旁边的水壶走到门口冲谢和风挑眉“今天我们俩值班”
　　“熊孩子好烦……”谢和风苦着脸和卓杨并排朝着诊室那边走去。
　　“你天天抱怨，更烦。”
　　诊室门口已经开始排队，卓杨按了按眉心，心中忍不住叹道:今天人好像格外的多啊……
　　一年前和谢和风毕业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附属医院，每天听到的最多的大概就是谢和风扯着嗓子捶胸顿足的大喊“为什么当初要选儿科”这句话了，卓杨最开始也会跟着附和，可是时间一长，突然觉得，其实，好像还不错？
　　“桌医生，玲姐带了老家特产，还炒了菜，让我过来叫你一起吃饭呢”小护士推开诊室的门，朝正在整理着什么东西的卓杨喊了声。
　　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十二点半，“诶好，玲姐休完假了？”卓杨挺直背，捶了捶后腰。
　　“没呢，明儿个上班，今天是特地送吃的来给我们的嘿嘿，我先过去了啊。”小护士笑嘻嘻的说完就带上了门。
　　坐了大半天，整个人都僵硬了，捶了十来下又转了转腰，这才起身朝着休息室走去。
　　快要路过输液室的时候旁边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格外响亮的小孩儿哭声，只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椅子背后躲护士，嘴里还一直嚷嚷着你们都是魔鬼；
　　卓杨觉得好笑，刚实习的时候也见过很多这样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百看不厌。
　　小孩抱着椅子腿往后缩着，可是领子却被人提住不能动弹，卓杨抬起目光打量着，心下了然，难怪这么害怕，这小孩儿也忒可怜了，自己都哭成小花猫了爸爸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走廊里人大半目光都看向了这边，那男人弯下腰捞过小孩夹在臂弯，坐在椅子上把小孩的手压在旁边的把手上示意护士可以开始了，小男孩闹的更凶了，护士左右为难。
　　“我来吧，”卓杨走了过去，接过护士手里的针药，推了推眼镜蹲在小孩旁边笑着看过去“你们去忙别的，我来。”
　　“谢谢桌医生！”道了谢赶紧跑远了，仿佛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你这样用力抓着，他会害怕的。”卓杨温声道。
　　“不抓着爱乱动。”男人嗓音有点低沉，手上的力道倒是松了一分。
　　卓杨不去看他，低下头撕扯着棒棒糖的包装纸“小孩儿你为什么说我们都是魔鬼呀？”
　　“魔鬼姐姐总和我说不疼不疼，可是每次打完针都好痛呜呜呜”原本只是小声抽泣的男孩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额头上面挂满了汗珠，卓杨掏出纸巾帮他擦了擦，仔细一瞧，小家伙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怎么；
　　“其实只有一点点啦，就像这样，”说完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男孩肉肉的脸颊“你看，是不是不是很疼？而且你乖乖打针，哥哥就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你们就知道骗我！”说完小孩就往抱着他的男人怀里钻。
　　“哥哥不骗你，哥哥要是骗你了就请你吃冰激凌赔罪好不好？”
　　“真的吗？”男孩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卓杨。
　　“真的，不骗你。”伸出手拨开小孩因为乱蹭而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
　　当酒精碰到小孩胖乎乎的小手时他就扭过了头重新埋进男人的臂弯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血溅三尺的事一样。
　　白嫩嫩的手背上还留着几个针孔，看样子是前些天留下的，看了会就把针头推了进去。
　　小孩刚感受到一阵皮肤小小的刺痛还没来得及叫，就被卓杨用一颗棒棒糖堵住了嘴巴；
　　抱着小孩的男人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
　　“可以吗？”卓杨歪头和男人对视，见对方点了点头便将目光又移回小孩身上，笑的更开了，
　　“那个秘密就是，哥哥打完针之后是甜的，是不是不是很痛呀小屁孩？”卓杨一边拿胶带固定小孩的手一边挤眼睛，看着小孩含着棒棒糖懵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站起来拍了拍皱起来的衣摆，跟抱着小孩的男人叮嘱道:“别让这小孩乱动，不然容易跑针。”
　　“嗯。”板着个脸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卓杨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心道:真可怜，爸爸都不哄哄你，怪不得那么怕打针。
　　“谢谢哥哥，哥哥再见……”看见卓杨转过身小孩赶紧用另一只手拿出棒棒糖开口道。
　　“再见，乖乖别乱动哦 ”也不知道玲姐带来的特产有没有被抢完，谢和风那小子应该给我留了吧？
　　沈纪抬头看了眼卓杨的背影，余光看到小孩把棒棒糖递到自己嘴边，脆生生道:“叔叔，吃糖。”
　　“不吃，别乱动。”沈纪把小孩往上托了托，依然按着那只扎着针的手。
　　“阿钦不是故意要闹的，阿钦不喜欢打针，叔叔对不起……”
　　“我知道。”说着也像卓杨那样揉了揉男孩的头，再次看向卓杨，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啊，我告你啊，都没啦～”看见卓杨推门进来，谢和风边说着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
　　“别听他的，玲姐我给你留着呢。”话音刚落，卓杨手里就被塞了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我们那边出名的陈记绿豆糕，拿着！”
　　“诶，谢谢玲姐。”卓杨也不推辞，接过来顺手放到自己的柜子里，向谢和风嘚瑟的笑。
　　“小卓过来坐，赶紧吃饭，不然都要被这几个小东西吃完了。”玲姐一边说一边拉着卓杨坐在自己旁边，又顺手拿了份饭放到他手里“都是我自个在家里炒的菜，还热乎着呢 ”
　　“超好吃的，玲姐做的菜可香啦！”一旁的年轻小护士应和着。
　　卓杨扒拉了几口饭，抬头问道“玲姐不在家多待几天再回来？”
　　“嗨，给我家那小崽子办完婚礼就没我操心的事了，而且医院忙，我再不回来就这几个小丫头，哪撑得住？”说着点了点旁边小护士的额头。
　　“是啊是啊，没有玲姐在我们可得累死！”几个小护士齐声道。
　　“你们一个个就知道贫，吃饭吃饭，”说着转过来面对卓杨“我说小卓啊，你都二十五了，过了今年就二十六了，怎么还不赶紧找个对象啊？”
　　“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而且又像个孩子一样，自己还要人照顾呢，甭管他。”谢和风突然插了进来，卓杨笑着推了他一把，也不否认。
　　一顿饭吃的乐呵呵的，一早上的疲累也散了大半，卓杨拿着块绿豆糕边往诊室走边吃，想着家里缺了什么，下班了是不是要去买。
　　下午来医院的人不是很多，卓杨推了推眼镜，瞥了眼窗外依然毒辣的太阳，觉得自己带了伞来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院外树上的知了声隐隐约约，被马路上的鸣笛盖过，并不真切，目送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卓杨整理着手上的病历表，习惯性抬眼看了眼手机，今天下班难得准时，起身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朝门外走去。
　　太阳被伞遮住，笼罩住大半部自行车投下一片阴影，热风吹的人不愿意呼吸，汗渍打湿了背后的衣服，卓杨骑着自行车蹬的越发卖力。
　　路过商场的时候停了下来，把车锁上挪到树荫下，掏出纸巾使劲擦了把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撩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身上的汗还没干，骑车倒还不觉得，商场里冷气开的格外低，一进去就吹的卓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午超市的菜不算很新鲜，但胜在便宜，又提了一袋鸡蛋，早上冰箱里好像就剩下一个了，刚要结账，看到二楼电梯旁边摆着的广告牌，卓杨盯着看了一会，早上的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
　　榕树下几个大爷正在下棋，旁边站着的人静静看着棋局上的厮杀；
　　三四个阿婆摇着蒲扇坐在椅子上又在那家长里短的聊天，仿佛从早上一直聊到现在不曾停歇，听见车响便朝着卓杨笑了笑，数蚂蚁的那个小屁孩缠过来甜甜的叫了好几声哥哥，卓杨摘了眼镜，熟练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颗糖递了过去。顺手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颊。
　　“回来了啊小卓，累不？”坐在竹椅上的老奶奶抬起了头，
　　“不累不累，奶奶您又在听戏呀？”老人怀里的旧手机正咿咿呀呀的小声放着什么，依稀能听出来是黄梅戏的调子。
　　“她老人家最喜欢听戏了，今天听听这个明天听听那个，咿咿呀呀的咋们也听不出来是个啥哈哈，”正在下棋的大爷回过头看向卓杨这边“小卓晚上来我家吃饭奈，我老伴儿熬了绿豆粥嘞，下下火。”
　　“不麻烦啦，这不刚买了菜，我自个随便炒点就成。”说着取下车把手上的菜扬了扬手。
　　不知道谁家正在炒菜，锅铲的碰撞声和菜香时不时的传来，把自行车搬进楼道，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是不是锁好了这才迅速上楼。
　　把菜往厨房一堆，摘掉眼镜捧了捧凉水洗掉脸上的汗，打开茶几上的风扇，整个人就没骨头似得瘫在沙发上，眼珠子时而瞄一眼卧室时而瞄一眼客厅，心里想着真的要装个空调了，不然过段时间得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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