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

　　辛苦了一晚上去拒绝公主殿下的大厨招揽，婠婠累得两眼泪汪汪。她再三向公主保证这只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做菜方法，非常简单，奈何公主铁了心想要这个厨子……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肯离去。
　　婠婠连喝了三大杯茶止渴！
　　夜色渐渐迷蒙，月映人间，影投幽晦。百姓人家都已睡下了，却有些许豪门贵户，彻夜燃灯，也有不知身份的人，一身黑衣，穿行于夜色，来去如风。这些搅动世间风云的筹谋，隐没于黑暗中，不为人知。
　　直至雀鸟啼声惊破了夜色，迎来了春晓。
　　沉睡的人坐起来，眼也未睁，懒懒地摸索着推开窗，晨风当头一拂，忽觉浑身酸软难受。
　　……这才发现，昨夜做了不知几多梦，此时寝衣湿透，口干心躁。
　　她靠着窗，深吸了几大口气，才慢吞吞地用桌上冷茶漱了口，又挪去烧水沐浴。
　　哎……此刻我需要一个侍女。婠婠想，不知道公主的诊金什么时候送过来。

　　另一端，公主府。
　　当朝公主乃帝后唯一嫡女，贵不可言。不仅于宫中有一殿，宫外亦有一座府邸，偶尔公主在外务公或者游玩，会去歇息一晚。
　　一大早，早已年老致仕的陈太医家大门被公主府的人敲响，一把年纪的老大夫被火急火燎地请进府。而府里，眼见着婢女行云流水地上了早膳，公主却被近卫冷着脸从餐桌上请到一边茶厅里，由陈大夫隔着丝帕给号脉。
　　片刻后——
　　“噫……”
　　陈大夫瞅了瞅她的面色，又郑重地仔细感受了一下脉象。
　　“毒素只余微末，已难伤及人体……公主昨日服了什么灵丹妙药？”
　　长乐松松手腕，道：“昨日躲藏时，晕倒在偏僻小巷一户普通人家，被那家里的小娘子救下，喝了一碗药，说是祛毒的。”
　　“只喝了一碗药？”陈大夫一寻思，惊讶道，“厉害呀。哪家的小娘子？”
　　长乐一下子就激动了：“不知道哪家的，不过那小娘子厨艺是真真厉害！陈大夫，你知道炒菜吗？”
　　“知道……多年前江湖闯荡时在北国乡野见过，挺危险的吃法。”陈大夫想了想，他一个大夫，当年吃了一顿，肚子疼了两天。
　　“北国乡野？这就有趣了。”北国是大庆的死对头，素来摩擦不断，常有争端，日前公主刚带兵打了场大胜仗，与北国立下二十年休战合约。
　　这是巧合还是阴谋？公主思索片刻，“那药效果也是极好？”
　　“若是老夫的那副药，公主得喝两天才能拔除毒素。且公主脉象平和，毫无异状。可见，这药非虎狼之药，并不伤身。”
　　长乐静了片刻，唤道：“太阿，去查一下。”

　　“太阿……”有人无声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道仿佛虚幻的白色身影掠过屋檐。

　　婠婠买了薄荷回来，种了一排在窗下。种完后又挥着花锄给小花圃除草翻土，累得一身汗。丹青来的时候她刚刚洗完，正用布可劲儿地蹂躏她的头发。
　　“你不是说这么好的世道，要好好领略一番吗？”白衣墨画的美人从枝头跃下，像一片云，栖在庭院里。
　　婠婠不语，拢着头发用梳子来来回回梳了百八十下才肯放下。她不说话，丹青也不说话，坐在石凳上蘸着茶水画了个花瓶，又一笔一笔地往里面插花。
　　婠婠擦完头发就趴在美人榻上，头发散落在空中晾着，姿势歪歪扭扭，昏昏欲睡。
　　一朵花砸到她头上，擦着脸落下。
　　丹青道：“养花除草，就这么领略？”
　　“一没钱二没势，三，我还懒得去认识那些人。领略什么啊……况且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最重要。唔——等我什么时候想走的时候再说吧。”
　　婠婠眼也没睁，双手到处寻摸，在椅子边寻到一朵半开的芍药。她摸了摸头发，湿湿地，便把花别在衣襟上。
　　然后随意地瘫成一滩，软软道：“我就想就这样虚度时光，直到天荒地老。”
　　丹青打量她片刻，见她神情毫不作伪，不由挑挑眉：“人心都是如此善变？”
　　“是啊。丹青你是世外仙子不懂这些……嗯，你是要成仙得道的吧？”
　　“大道无疆，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能一直坚守本心，厉害。”婠婠喟叹一声，手搭在椅靠上，阳光暖暖地，晒在人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闪光的暖纱。天时地利，恰宜春睡。
　　偏偏丹青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你不想了解成仙，长生吗？”
　　“不想，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凡人都不渴望长生吗？”
　　“我只对怎么让自己开心感兴趣，要是开心的时候还有那么几个人倒霉，就更好了。”婠婠翻了个身，面对着丹青。“有的人过了一生，就那么过了。一辈子操碎了心，尽是为别人打算，从无一件是为了讨自己的开心。有的人一辈子奋力拼搏，临了却发现，得到的都不是自己所求的，白白忙活一辈子……”
　　丹青想了想她所了解的人世：“善良聪明的人，本就会吃更多亏，少享更多福。你以前就是这种人。”
　　聪明的人，总能先人一步发现别人要什么，缺什么。而因为善良，所以他们愿意亏损自己，去成全他人。
　　以前，婠婠觉得这个叫助人为乐。后来有一次，她看着一群小孩围着分糖。五个孩子，十四块糖。
　　分糖的大孩子把剩下的四块糖都扳了一块下来，分给自己的弟弟。那些孩子嚷：“多了多了，他那份比我们多。”
　　分糖的哥哥说：“多了就多了，也才多一点点。要是一人一块，凭什么我弟弟没有啊？我才不让我弟弟吃亏。”
　　婠婠想：为什么要让那些陌生人，甚至想占便宜的人得到更多，而让自己，或者爱护自己的人吃亏？我对亲人朋友的爱，就是让他们吃亏，换别人的开心吗？不，这不对，这何其愚蠢！
　　婠婠用棉布挡住眼睛，说：“好吃的食物，精彩的书，美丽的人，和百态人生，你一一体验，就会觉得，哇！当人真好呀。”
　　“可你明明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因为我现在不想理那些人啊。”婠婠松松懒懒的说，“我想热闹时便出门邂逅，想一个人时便关门独活。没有什么牵牵扯扯，没有什么要拿起，要放下，更没有什么必须做，不得不。你说这多自在，多轻松——”
　　“是吗？”丹青用一种看天道奥秘的眼神看她，实在是看不懂这种变化。“人心变化，真是比创世还复杂。”
　　“创世？你们修仙的，都要创世吗。那这方世界是真实的，我不是在梦中？”
　　“你若开心快乐，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你相信它是真实的，世间便没有虚幻，你若是心中混沌，此生此世，也不过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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