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

　　五月，又称恶月。
　　人们会在这个月熏香，除草，驱虫，辟邪，打扫家宅庭院。
　　存在感极弱的厨娘和女婢十分开心地收拾屋子，忙前忙后，反而是婠婠，调制了几样药汤之后，彻底没了用武之地。她又不想干活，就干脆出门溜达去了。
　　拂面的清风满是暖意，晴光灿烂，宜出游。马儿带着人一路畅跑，直到出城。走过荷叶青青的小桥，走过整整齐齐的秧田，走过炊烟袅袅的村庄，往山上去了。
　　牵着马上山时，婠婠忽然意识到：开始有蝉鸣了，不知远近，时高时低地响着。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这座山上有很多土地，被勤劳的农民打理得干净整齐，有些地方还能看见青年汉和壮妇在地里忙碌，几家小孩儿混在一起玩，他们跑来跑去，欢笑声洒满山坡。
　　缓坡种地，陡坡养树。
　　上山的时候有看见牧童拉着牛进了林子，等婠婠到了山腰，就听到林深处传来的乐声。小孩子胆子可真大，一个人就敢往树林里钻。她嘀咕了声，揪了片叶子擦干净，也试着吹个曲儿。
　　“呼——卟——！”
　　一阵怪声，甚至惊起了一只山鸟。
　　静默片刻后，一片绿叶打着转儿飘到了草丛里。

　　这种靠近村庄的小山，往往没什么动物，连野鸡兔子都不多，而且贼精，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警惕半天，小孩子基本打不着。婠婠她运气好，在马儿吃草的草丛里发现了一窝野鸡蛋，她招呼孩子们捡回家，没想到一个热情的小娃娃捡完蛋后邀请回家吃午饭。
　　婠婠跟他闲扯：“你家大人都在干活啊，谁做饭呢？”
　　“我奶在家做饭呢，她会烤馍馍，特别好吃！”
　　“噢……”婠婠在石头上坐下，又问：“那你奶也不知道我来你家吃饭啊，她要是没做我的饭怎么办呐？”
　　小娃娃歪头思考片刻，拍手道：“有了！到时候我把我的饭分给你一半，然后我们把蛋煮了，这样就够吃了！”
　　婠婠皱起眉：“不够啊……”
　　小娃娃瞪大眼问她：“怎么不够啊？”
　　婠婠道：“我一顿要吃很多的……”
　　小娃娃：“啊？多少啊？”
　　婠婠：“这座山有多大，我就能吃多少！”
　　小娃娃目瞪口呆，嘴巴都张圆了。半晌，他咽了咽口水，转着圈圈打量了一下这座山，紧张地小声问道：“你说真的啊？”
　　婠婠憋住笑，一派胡言：“嗯，真的！”
　　小娃娃为难地挪了挪脚，眉头皱得比婠婠还紧，苦恼道：“那我们家不够你吃啊……要不，你就来喝喝水吧？水够！”
　　“哈哈哈哈哈……”婠婠在石头上笑趴了！
　　小娃娃不明所以，还在为她担忧：“你中午怎么吃饭啊？哪里会有这么多饭啊……”
　　婠婠趴在石头上努力想憋一憋笑，好再逗逗小娃娃，偏偏忍不住。幸好，旁边响起了马蹄声，还有一道清越的女声。
　　来人说：“她这是病了才吃得多，回头我给她喂点儿药就好了。”说完她对小娃娃笑了笑，问道：“你不跟他们一起玩儿吗？看，他们纸鸢都放起来了！”
　　小娃娃呆呆地看着她，没反应。
　　长乐愣了一下，转头给婠婠使了个眼色，婠婠只好抚着笑得发疼的肚子站起来，屈指往小孩儿额上一弹：“回神啦，小娃娃！”
　　“哎哟——”小娃娃捂着额头，一双眼睛还是紧盯这长乐，唤道：“仙，仙女姐姐……”
　　婠婠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来，白马上美人一袭墨蓝衣裙，银白发饰，耀眼瞩目，的确宛如天女。
　　“啧——”婠婠心里有一丝嫉妒。她俯身搓了搓小娃娃的脸，严肃道：“居然被你发现了！”
　　“唔——”小娃娃捂住嘴，左瞧瞧，右看看，忽然心领神会！他小声对婠婠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们是不是偷偷下凡来玩儿的啊？大声说会被天上听到，王母娘娘会派人把你们抓走，还要打你们，对不对？”
　　婠婠惊讶，一副你竟如此聪明的表情，搂住小娃娃的肩膀：“没错，你全猜对了！我们要赶紧走了，不然被土地公公发现，他会告状的。小兄弟，你一定要替我们保密啊！”
　　“好！”小娃娃拍拍胸膛，义不容辞，“你们快走吧，谁问我都说没看见，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快走，你们快走！”
　　“嗯。谢谢你啦，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啊！”
　　白衣的小姑娘上马，跟墨蓝裙子的美人策马离去。待这厢小娃娃爹娘做完活叫他回家，他娘随口问道：“这蛋是那小姑娘送你的啊，有没有跟人家道谢啊？”
　　“不是，没人送，天上掉下来的！”
　　后来他娘亲撸起袖子揍了他一顿。

　　另一边，两个仙女姐姐已经行到了另一个山头，天越百姓养蚕，地边多种桑树，婠婠在地边摘了一把桑椹，用桑叶卷着，边走边吃，唇齿都被染成了紫色。
　　长乐笑她：“你这模样，活脱脱是个妖女，幸亏没让那孩子看见。”
　　婠婠也笑：“我本就是个妖女。”
　　马儿行过一片桃林，花早已尽谢了，如今枝叶间挂着小颗小颗毛茸茸的青桃。婠婠手痒，摘了一颗把玩，她随口道：“什么时候能有桃子啊……”
　　“早桃大约本月下旬会有。”
　　“嗯？”婠婠吃惊，“你身为公主，怎么这么清楚这些事？”
　　长乐眨眨眼：“我身为公主，怎么能不清楚这些事？”
　　……
　　“小的佩服！”
　　前方隐隐传来了水声，两人不约而同地下马走路，距离便靠得近了。婠婠又问：“怎么你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上次抱着我满街跑，还……一点儿都不像个金枝玉叶！”
　　长乐拨开了前方挡路的枝叶，随意答道：“我在战场上，连尸体都背过，抱个人算什么？别以为公主就金枝玉叶，人都一样，享了多少福，就要吃多少苦。”
　　“那你吃过多少苦？”婠婠脱口而出，说完却又有些后悔，觉得多问了。长乐也没有回她，低头把马绳系到树上。
　　到溪边了。
　　长乐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又除了鞋袜，把脚泡进水里。这双脚健康白皙，很是漂亮，只可惜大脚趾指甲上黑了一片。婠婠慢她一步走过来，压好衣裙，坐在她旁边。
　　“脚上怎么了？”
　　被问到的脚趾翘了翘，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说：“好像是被什么兵器给撞的，还没长好，不过早就不疼了。”
　　“小腿上怎么还有那么长的疤啊？”
　　长乐有点不耐烦了：“战场上谁不留疤？”
　　婠婠这个烦人精仗着她脾气好，直接靠到了她肩上问：“那你心里有没有疤啊？”
　　溪水里咕咕地冒了两个泡，打了两个转后碎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毛桃青涩的一缕香气，浮动在空气里。
　　脚下痒痒地，好像刚刚蹿过了一条小鱼。
　　长乐抬手，指尖压着婠婠的眉心，推开这颗脑袋。
　　“刺探君心，死罪！”
　　“哎……”婠婠叹了口气，“我快饿死了，君上。现在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完了咱们去吃饭吧！”
　　故事的主角是三朝元老，国之肱骨，齐晟齐大人。这位老大人清名满天下，也桃李满天下。自他年轻时起，就是读书人的典范，十五岁的进士，十八岁的探花。
　　年少成名，难免会有更多的诱惑和威胁。齐家书香世家，阴谋诡计上见识不足，难免会中个招。
　　不幸的是，他不仅中招了，并且就此深陷。朝堂之上他一路青云，而敌人对手一个个倒下，靠的不只是才干，还有谋算。而这些谋算，往往沾有鲜血和无辜者的性命。
　　花百年家里当初是因齐晟家破人亡，巧合之下被卖到了权贵府上，然后才会被送进宫。如此想来，伤天害理的事这位齐大人应该没少干过。
　　婠婠模糊记得，后来小妖姬把齐晟抄家灭门，罪状有十六条之多！其中常见的有贪污受贿，强夺财产等等，还有一个特别少见的恶心的罪行，蓄养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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