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

　　今年夏至的前一天是端午。
　　天气更加暖和，但还不到热的地步。婠婠买了一身漂亮的花花裙子，梳了后世流行的新月鬟，花枝招展地出门了。
　　端午是个大节，常有盛会。街边搭起许多高台大棚，有卖艺杂耍的，有唱歌跳舞的，也有山南海北，各种地方的稀奇玩意儿在叫卖。婠婠新奇地在一个高大的异域人的摊子上买了两个蜜枣粽子，味道又香又甜，十分美味！
　　比家里的厨娘还厉害！婠婠吃完的时候心里还在感慨。摸了几个铜板递给摊主，摊主接过笑了笑，他的眼睛明亮，轮廓十分优美。
　　“小娘子，端午安康。”——异域人一口地地道道的京城口音。
　　“端……端午安康！”——一婠婠一口不太地道的官话。
　　每年端午，城里都有盛大的龙舟赛事。不知道地方没关系，往人群流动的方向去就好了，婠婠晃晃悠悠地跟着人流过去了。远远就看见岸边满是彩棚花帐，人群熙攘。水里放了十数条龙舟，每条皆有不同。
　　以季璎郡主为首的一队少年少女穿了红黑的武装队服，不论男女都英气勃勃。他们坐在岸边一个红色彩棚里，对面水中是他们的龙舟，色彩侬丽，精致大气的凤形。旁边还有翠绿色的另一方龙舟，龙首威武十分霸气，它对面的彩棚里是以陈锦文为首的一队少年少女，他们队服类似书院的常服，青白飘逸，清新雅致。
　　大概这两拨就是公主党和皇党的主力后辈了，婠婠脑子里模糊地飘过这个念头。再看其它队伍，精神风貌和言行举止都大有不同，队服和龙舟更是五花八门，与后世颇多不同。只是婠婠既不认识人也不知道身份，看着没甚趣味，观望一下便牵马走了。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铜锣压场，众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模糊不明，反显得一路的鸟鸣虫叫愈发明显。婠婠下了马，脚步轻快，没有目的随意逛着。
　　这处不知名的小山风景秀丽，古木参天，人行其间心静神宁，脱凡忘忧。偶尔，会听见树林后传来几句交谈的声音，大概也是游人，只是道路交错，树木相隔，人也相互无意干扰，便未曾碰面过。最后，婠婠在临近山顶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住了脚。
　　放马儿去饮水吃草，自己在泉水凝聚的水潭边洗脸，洗完去亭中稍作歇息。
　　这时候，隔着层层树障，可以断断续续地看到山下的龙舟竞渡，艳丽的长舟破开碧水，浪花滚滚雪白汹涌，飞龙舞凤好不激烈。虽听不到什么声音，却依旧感觉热闹非常。
　　看了一会儿，婠婠打了个哈欠。她瞅瞅马，马背上有许多零食，却不想吃。目光空洞地打了个转，又看见亭角被人遗落了一把伞，蒙尘晦暗。
　　不知是谁遗落的，被风雨侵蚀褪色。
　　目光再一转，只见身下的石缝里生了几株没见过的野花，她揪了一瓣嗅了嗅，含入嘴里，再度神游天外。
　　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挠在人心上，鸟儿的鸣声清脆又悦耳，和风里，她裹了裹衣襟，渐渐睡了。
　　风声习习，清泉沥沥。林木蔽日，野花生香。

　　再醒来已是约莫两个时辰后。亭中传来咕咕的一阵响，梢头那只雀儿立刻停止梳理羽毛，警觉地看过去。
　　白衣广袖的人先是下意识地捂了捂咕咕叫的肚子，半晌——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神色呆滞，嘴边还有一点湿痕……
　　“啾啾！”雀儿大吼一声。
　　循着声那人抬头望了望它，没说话，只抬手搓搓她自己的脸，又揉揉胳膊，揉揉腰，捶捶腿……
　　“憨货，睡傻了吧！”雀儿大声嘲讽，骂完就拍着翅膀飞了。
　　婠婠目光追着那只咋乎的小雀，直到它消失，才眨眨眼，彻底醒神。
　　腾地一下就跳起来去马背上找吃的！
　　潭中的泉水清甜，水边有一个石碗，供路人取水解渴。就着两碗泉水，婠婠把零嘴吃了大半，就剩一包云片糕，一包糖果子。她洗了手，神清气爽，骑着马又兴致勃勃地乱走。
　　马儿走到山阴处，轻易越上了一块裸露的干净大石。山顶的风更加温暖干燥，婠婠打了个喷嚏，一低头，瞧见半个山坡都是野花。那种瓣尖揉碎了一点红的小花朵朵，热热闹闹地开了一片山坡，茎叶柔柔弱弱细细嫩嫩却浆汁饱满。
　　山间的味道很纯净，却也杂乱。清柔的沉稳的木叶枝柯，激烈的沉醉的花朵药材，腥臊的苦躁的毒物野兽。婠婠天生对气味敏感，此时走到这花草地上，却发现空气中只剩一股清爽的滋味。
　　凉凉地，像雨后干净的空气。淡淡地，一点香似有还无。
　　婠婠蹲下，凑近花盛处深吸一口气，香味还是很淡，但已经很清晰了。不带一点攻击性的味道，冷淡却纠缠，暧昧又难以捕捉，丝丝缕缕，让人想探寻，欲罢不能。
　　闻着真舒服！婠婠拍拍手，抬手就挖，准备带回去种在闺房里。
　　小花的根须很细，易断，婠婠极小心地挖了几株完整的，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你在做什么？”
　　天越真的是盛产美人，婠婠回头的时候是这么想的。那小娘子面若桃花，眼波潋滟，偏生还有稚气未脱，脸颊微鼓，非常可爱。
　　小娘子眉头未动，只眼带责怪地看了一眼婠婠手里的花，婠婠心头就有几分怜惜生出来。小娘子说：“这花不是这么采的，你莫要辣手摧花。若是要养，得兜些土护着根，再撒些水上，不然一路吹风回去，会干枯的。”
　　“这么娇弱啊……”婠婠下意识说道。然后她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摸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往下一切一划，连根带土整整齐齐地挖出一方土！
　　“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小娘子点点头，看了看路的前方，许是想走，但手指揪着衣带绕了绕，还是回头继续叮嘱，“这花喜欢晒太阳，但也要多浇水，你养的时候放窗下或者院子里，一天最好浇两遍。要是屋子里用了香，千万别搬它进去！你别看它生得柔柔弱弱的，其实霸道得很，什么香味都给你祛得干干净净！”
　　婠婠低头嗅了嗅，又问她：“你缘何这般了解，特意琢磨过？这花味道是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不平凡的啊。”
　　“不！”小娘子放过衣带，蹲下摸了摸小花，目光专注。“它只是暂时是一般的野花，我觉得它应该很了不起才对，只是世人无慧眼，不识得宝物。总有一天，我要挖掘出它隐藏的秘密。”
　　……婠婠对小姑娘的异想天开无话可说。
　　算了，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喜欢幻想的时候？她年少时也幻想有一天医术名满天下千古传扬，等长大了就知道自己多傻了。
　　婠婠把这方花土包好准备离去，小娘子在她身后唤她：“这位姐姐，若是发现这花有什么效用，能否顺便同我说一声？我叫花百年，家在十里溪清和药坊。”
　　婠婠不想说话，但看看野花又嗯了一声，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儿啊？”
　　“露水红颜。”花百年直到这时声音才有一丝笑意，十分清甜。“名字是我取的，因这花开得奇，从谷雨一直开到寒露才谢。”
　　露、水、红、颜？嘶……婠婠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攀到头皮，整个人都一颤。是她想的那个露水红颜？
　　骏马识路，驮着她离开。花百年看看天色，背着药篓走上山路，往另一处去采药。
　　山头便又冷清下来，山石林木皆已习惯这种寂静，待日落月升，又是一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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