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世界的花[竞技]

　　韩道是在顾远知的班级里面见到坐在那里的顾远知的。

　　温雅在说完那些她不知道在心里打了多少次腹稿，专门用来拆散韩道和顾远知的话之后，得意洋洋地验收一遍顾远知变了的脸色，便又趾高气扬地走了。

　　她从走到来，甚至连一个伴都没有带，感觉就像是从心里相信，自己一个人就能一举击溃顾远知这位“敌人”一样。

　　目送着温雅从教室转身出去，顾远知不再着急地往外冲，而是捏着自己的手机，走到离门口最远的一张座位上缓缓坐下，双手垫在下巴上面，开始发起呆来。

　　整个教学楼的人，包括工作的老师们，都因为吃午餐的缘故走光了，除了窗外趴在树上的知了还在不厌其烦地抓住夏天的尾巴为自己猛刷存在感之外，整个学校都寂静无声。

　　韩道把自己的学生卡递给保安，看着保安扫了一遍自己的信息，又拿支签字笔在纸上胡乱涂两笔算是登记，然后并没有什么障碍地走进了这所对外比较开放的学校。

　　根据在门口保安那里打听过来的消息，他从顾远知年级的第一间教室开始往后排查，从走廊的最开始，一直走到走廊的末尾，最后一扇门推开，韩道才看到趴在一团灰里头的顾远知。

　　韩道：“……”

　　顾远知刚才本来是在沉思。

　　然而沉思这件事情，本身和沉睡也不过一步之遥。

　　因此，顾远知也不可避免地沉思着沉思着，就困得直接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沉睡”。

　　那张桌子落了一个夏天的浮尘都没有人擦，也难为他能睡得这么开心。

　　看着趴在桌上的顾远知，韩道站在教室门口沉默了两三秒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教室里头。

　　先拉了一张板凳坐在顾远知旁边，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远知，醒一醒。”

　　毕竟是在教室里面睡觉，顾远知这一觉也没有睡得多成，几乎是韩道的手刚放到他的肩膀上，他就醒了过来。

　　不过，也只是醒了过来，离清醒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顾远知迷迷糊糊地用奶气的声音“嗯”了一声，半睁开的眼睛扫了一眼韩道，又安心地闭上了。

　　“韩道……我又梦到你啦。”

　　坐在顾远知身边的韩道眉峰一跳，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神色几变，这才又下了决心，在顾远知肩膀上的手又再次用力，以一个介于“掐”和“捏”之间的动作，揉了一把他的肩膀。

　　顾远知吃痛，皱眉睁开眼睛，终于真正地清醒了一些。

　　“韩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直身体，顾远知有些难以置信。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低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片湿纸巾，韩道拆开包装，拿出纸巾放到顾远知的手中，“说好了马上会来训练，怎么就在这里睡觉？”

　　“哦……因为……”接过韩道给自己的湿纸巾，顾远知把它捏在手中，却没有去擦自己被灰尘覆盖那半边脸的意思。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在陷入沉睡前，他一直在想温雅对他说的那些话，试着从里面找出一些能够被反驳的例子，然而接连失败。

　　韩道见他接过纸巾又不擦，等了一分钟，终于耐心告罄地将那张纸拽了过来，囫囵往顾远知脸上一搓。

　　真的是搓，毫不怜惜，十分用力的那种。

　　毕竟平时韩道洗脸也是这样，拿粗粝的帕子直接往脸上一搓，然后就算洗好了。

　　那张湿纸在顾远知脸上蹭的第一下，他就马上惊恐地往后蹭了一步。

　　铁质的板凳随着他的动作蹭着地板发出难听的一声噪音，韩道举着湿纸的手悬在空中，伴随着这声噪音停滞。

　　“对……对不起，我自己来吧。”

　　尴尬地为自己夸张的反应做了个注解，顾远知从韩道手里拿过那张纸，举在脸那边，胡乱地蹭了两下。

　　韩道看他动作，片刻后轻声问：“你怎么了？”

　　“不舒服？所以才会在这里睡着了？”

　　在脸上胡乱擦着的手停了下来，顾远知捏着纸巾转头，看向韩道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干什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把我看着？”韩道蹙眉。

　　“韩道……你为什么来学校了？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没有回答韩道的问题，顾远知说。

　　“因为在挂断电话之后，你没有在一个正常的时间来冰场，所以过来看看。”韩道又说。

　　“所以，你看到我在这里睡觉……你为什么又不批评我？”

　　顾远知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殷切；好像在期待韩道能给他一个，他心中理想的答案。

　　坐在他身边的韩道却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思索片刻，说：“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把？”

　　“先问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真的不舒服，我就应该带你去医院，不会批评你。”

　　“那……如果不是呢？”顾远知又问。

　　“如果不是，可能……还是不会批评你。”

　　“……”

　　那一瞬间，顾远知眼睛里刚才还是小心翼翼的光芒骤然变得格外的闪亮，他张了张口，然后又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好像是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远知，从上次你跳阿克塞尔的时候我就有件事很想对你说。”韩道说，“但是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组双人滑，感觉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说那种话。”

　　“什么话？”顾远知问。

　　“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态不如我平稳，容易被一些事情影响，以前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都随你，但是双人滑是两个人的责任，你要是有什么担心的，害怕的，必须跟我说。”

　　韩道的目光还是那么，那么的安静。

　　他说得没错，从心态方面来说，韩道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他似乎不会被失败或者成功影响，比如初见时候教练说他跳错了动作，他没有丝毫的沮丧，只会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又一次地起跳。

　　心态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到最后，大家的技术都成了顶尖，能不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水平，除了天时地利，最重要的就是心态了。

　　韩道心态优秀，实力也不差——就是那种，明眼看，注定了获得很大成就的一个人。

　　顾远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没有说话。

　　韩道看到了顾远知的动作，他也不继续开口，只是沉默着，等待顾远知的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顾远知等不到韩道接下去的话，只好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 “韩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了不起的花样滑冰选手——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你现在开始，就已经能够拳打土方音，脚踢佟天了。”

　　“但是，你真的很厉害，会那么多很难的跳跃，还每天那么努力。”

　　“我……我不太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地喜欢花样滑冰，有普通的天赋和普通的努力，可能……我做过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去找你滑双人滑了吧……”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现在后悔……觉得男子双人滑这条路不好走……觉得，觉得我不行的话……还可以……换人的。”

　　说到最后，顾远知低下头的眼眶里，已经开始逐渐渗出了泪水，不过也只有一滴，落到他深色的校服裤子上，并不能看得清楚。

　　这一次，换韩道没有了反应。

　　教室里面不设时钟，韩道坐在顾远知身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推开凳子起身——还是铁质凳子摩擦地板一声难听的“叽嘎”。

　　一切都结束了。

　　顾远知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没有眼泪。

　　或许在那个雨夜，韩道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就是错的，现在，错误纠正了，他不应该牵绊着韩道，去奔赴他美好的前程。

　　他会有很好的前程，然后自己会祝福他。

　　韩道走到教室门的边上，几秒后，传来门锁和门框交叠的一声“咔哒”，是门扉合上的声音。

　　下一刻，韩道从门边转身过来，疾步走回顾远知的身边，在顾远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韩道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性地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韩道眉心紧皱，眼睛里头堆满了怒火；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顾远知的下巴被韩道掐得生疼，脖子也因为强迫的抬头而变得酸楚，但他就好似忽然长了八个胆子那样，开口的时候，还是硬撑着：“韩道……你滑单人滑吧，你一定一定会成为非常不起的选手的。”

　　韩道冷笑，又问：“你让我滑单人滑？事到如今了？有让我滑单人滑？”

　　“还不晚啊……我们的组合还没有开始，你还可以……”

　　“还可以怎么样？还可以从这里脱身？还可以去成为更厉害的选手？顾远知，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吗？这就是你七月三十一号晚上找我时候的想法吗？”

　　“我……”

　　“说，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吗？你心里，是想让我离开你，让我滚吗？”

　　“他们——”

　　“不要扯他们，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我的？说，说出来！”

　　最后几个字，韩道几乎是用“吼”的，不过那是压低了声音的吼，连同他的暴怒，都被压抑在那些吼声之中。

　　顾远知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到韩道掐住他下巴的手指上，那手指掐得太用劲了，他终于被这种疼痛压垮，崩溃地摇头。

　　“我没有！！！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你走！我想和你一起滑双人滑，想和你一起拿世界冠军！”

　　“但是他们……他们说……你如果不带着我，你会有很远大的前程的……你会有的……会有的……”

　　听到顾远知这么说，韩道掐着他下巴的手顿时放松了一些；他的大拇指就着这个动作在顾远知的脸上横向一抹，抹去上面沾着灰的泪水。

　　“韩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让你走了……是你不走的……是你自己不走的！我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但是我……给过你机会了……”

　　顾远知的胸膛起伏着，在大哭里说话，语无伦次，韩道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用手指擦去他脸上已有的泪水。

　　“不哭了，告诉我，谁说的这些话。”

　　“……”顾远知沉默。

　　“说个特征，说个名字，说是谁这么说的，告诉我。”

　　“韩道……”顾远知喊他。

　　“什么？”

　　“我再说一遍，如果现在你不选择离开的话，未来，就没有其他的机会了。”顾远知说，“我知道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因为喜欢你的花样滑冰，就一定要你和我去走男子双人滑这条路。”

　　“今天是我做好人的最后一次……如果，以后你觉得很难，还要走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嗯。”韩道回答。

　　“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了吗？”顾远知又问，眼神认真。

　　“听懂了。”韩道说，“如果你是说这件事情的话，我从来都没有想当一个会放过你的好人。不管男子双人滑这条路好不好走，你都只能闷着头给我走下去。”

　　“如果你是从今天开始最后做一次好人的话，那么我就是，从你跳阿克塞尔三周跳的第一次开始，就没有打算做过好人了。”

　　“那么现在，顾远知，是谁跟你说的那些话，告诉我他的名字。”

　　顾远知脸上的眼泪和脏污，都已经被韩道一点一点地抹干净了，现在坐在韩道面前的顾远知，又变成了刚开始见面那个，眸光闪亮，皮肤雪白的乖小朋友。

　　乖小朋友听完韩道的话，慢慢摇了摇头。

　　他说：“这件事情，我会自己去解决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