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我冰姐

　　这是蔷薇少数几个没有晨练的早晨。事实上，如果不是多年来形成的生物钟，她今天极有可能因为起床晚了，实现人生中第一次迟到。

　　在第一节课前三分钟才进教室，蔷薇少见地有些狼狈。她进门时，同班同学几乎都惊讶地把目光移向她，又都迅速挪开——蔷薇至今也不太明白这一点，除了染发，她在学校并不多叛逆，甚至在老师面前可以算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了不太喜欢和人交际以外，其余方面，蔷薇自认和同龄人相差不大，可就是有很多人挺怕她。
　　这高中不是什么专门培养乖学生的重点学校，各色不好招惹的社会人都有，学校里也总有些或大或小的闹剧风波。相比较之下，没有过多大新闻的蔷薇理应不会被注意，可大部分人看见她还是会下意识绕道走。
　　“那个传说中的冰山美人”、“脾气很差一拳就能把人揍到生活不能自理”、“身世成迷的大姐头”等等类似谣言，蔷薇随便在校园里走一圈就能听一耳朵。
　　亏得她还觉得自己在学校算个平易近人的同学。

　　“遇到什么事了吗？”
　　敢问这话的是蔷薇的同桌琪琳，一个看着比同龄人都冷静稳重不少的马尾少女，货真价实的“品学兼优”，少数不在意各种关于蔷薇谣言的人之一。
　　蔷薇随着打响的上课铃微微摇头，保持沉默。琪琳聪明地不再问什么，转而提醒一句：“作业在你来之前收上去了，别忘了交。”
　　尽责的数学课代表这句话让蔷薇一顿。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原因，她并未能完成这周的作业。
　　算了，管它呢，不过是偶尔没做一次……罢了。

　　在第二节下课后，把补完的作业交上去的蔷薇完全忘了自己早上决定过什么。
　　也许是该承认，骨子里，她还是个奉行完美主义的强迫症。

　　“啧，今天又拖堂了。”
　　“午饭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不知道，不想吃饭堂。我昨晚看到有家新开的店，不如去试试……”

　　这个时候，任何地方的高中大抵都会是相同的景象。所有人自发找到朋友，两个三个成群结队，间或有一个格外人缘好的组织起七八个人心血来潮聚餐。同班人由大群体分裂为小群体，再因为各自不同的需求钻入不同目的地，比病毒分裂都迅疾有序。如泡腾片散在水里那些细小拥挤的气泡们，每个人为逃避孤独而“合群”，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气泡互相牵扯着，散去又聚集，直到安心融于某片水域，再不能随意移动。

　　和往常一样，没人敢提出和蔷薇结伴，她也习惯清净，兀自收拾着东西，披上外套，手机里随便挑了首音乐，戴上耳机走出教室。
　　而她是泡腾片里难得一遇的杂质，哪怕困于水中，也要做溶不干净的固执化学物质。

　　从教学楼去饭堂的路上有段路靠近学校大门，蔷薇余光扫视那边比平时似乎要拥挤不少，疑惑使她再定睛一看——是熟悉的身影。
　　那阴魂不散的凉冰居然追到学校里来了。

　　凉冰眼睛尖，在蔷薇发现她的那一刻，也几乎同时撞上对方的视线，便毫不掩饰地冲那方向大喊一句：“蔷薇！在这里！”
　　人群齐刷刷转头，又齐刷刷退后一步半步，给蔷薇让出路来。

　　碍于本城得天独厚的条件，这里并不是什么温室或象牙塔，学生们虽然大都涉世未深，但或多或少也会了解一点本城地下势力的信息。某些人直接就是混混，看到凉冰的装扮，联系一些传闻就能推测出她大概什么角色。
　　这样一个人单枪匹马来找本校学生蔷薇，单凭这两位的身份和传闻，就能在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脑子里碰撞出无数剧情。

　　被当面认出来不算，居然还惹出这么大动静，蔷薇无法在这种“夹道欢迎”的阵仗下若无其事地走开，只得顺着让出来的路快步走过去。这所学校管得并不严，中午午休时间学生可随意进出，凉冰被当做可疑人士挡在外面，蔷薇就能毫不费力地走到她面前。
　　效果反正都一样，凉冰看着面前的蔷薇笑弯了眉。

　　“你先离开学校大门。”蔷薇皱眉。她或许能不在意身后一众人的目光，但她并不想引起什么太大轰动，毕竟，哪怕在场只有少数几个知道凉冰是什么人，她今后都可能因此招上无数麻烦。
　　“行啊，我请你吃饭。”凉冰不以为意。蔷薇动动嘴唇，为尽快把人支走，终究是没拒绝邀请。

　　很巧，凉冰带她来的这个地方，就是同学提过的“新开的店”，简洁干净的店内人并不多，基本都是中午吃饭的学生，明里暗里观察着刚进来的两人。
　　凉冰找一张靠墙的两人桌：“老板是我朋友，你随便点，都记在我账上。”
　　蔷薇跟着她坐下，却拒绝了送来的餐具和水壶。她双手搭在桌上，认认真真盯着凉冰：“我下午还有课，没时间陪你耗太久，有什么事请尽快说。”
　　她自认，这句话是自己那个状态下所能说出最温和的句子。
　　可凉冰却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她居然还笑。
　　“怎么，昨天一天的事那么快就忘了？亏我还照顾了你一天。”
　　蔷薇骤然收紧了放在桌上的手指。

　　周日发生的事，因为各种原因她的记忆比较模糊，但大致情景她没忘，只是实在不想回忆：早上因为赌气喝酒，被凉冰趁机进了家门，还在她面前醉倒；哭了一场不说，还莫名其妙有点发烧的症状，迷糊间似乎的确被这个女人照顾了一天。
　　凉冰和自己的关系不提，仅仅是在别人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这一条，在蔷薇看来已经非常丢脸了。凉冰提起时讲得隐晦，蔷薇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恼羞成怒。

　　“好吧，我的确应该谢谢你，现在时间不合适，改天请你吃顿饭好好感谢。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吗？那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急着走干嘛？这可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凉冰拦住她。

　　凉冰今天身边一个人都没带，蔷薇谅她不会在人太多的地方施展拳脚，本想直接走掉，却被她最后一句话的无赖程度震惊了：“什么叫我把你叫来？这可是你带我来的地方。”
　　“你让我离开校门。我不过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而已。”凉冰狡辩。
　　饭堂快到关门时间了，蔷薇头疼地叹口气，她宁肯这顿饭不吃，都不太想和凉冰多待一秒：“凉冰，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对你不感兴趣，也不想和你扯上太多关系。过几天抽时间，我把欠你的人情还了，我们从此毫无瓜葛，希望你不要再来纠缠。”
　　这一大段话也许终于起了点作用。凉冰一手撑头，稍稍沉默一会儿。

　　“连加入我们也不考虑了？当混混可是比学生自由。”
　　凉冰有技巧地把末尾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蔷薇蓦地再次看向她。

　　“别想诱惑我，绝对不可能。”蔷薇甩下最后一句话，比前一次更加干脆地绕过凉冰，直接走出店门。来往人流不少，她不一会儿就在街上消失不见。
　　凉冰摸摸下巴。真是好懂，被戳中心事，觉得自己应付不了后就会立马找借口离开，观察力不足的人都看不出来她在逃跑。

　　人群熙攘，行色匆匆的男人和夹着包的女人推开便利店门，快步走向通向高大建筑物的路口，与三三两两闲逛的学生混在一起，偶尔还有出来宣传的服务员冲谁喊一两句广告语。信号灯由红转绿，相反方向的人们低头跨过白晃晃地斑马线直奔目的地，中间穿梭着不受红绿灯管辖的外卖员和载客小三轮。勾肩搭背的社会青年从某个巷子里走出来，炫耀似地露出手臂上的伤疤，在让附近人绕道的同时慢慢融入人群。
　　看不见摸不着，却有一股力真实存在着，悄悄缠住每个人的手脚，阻止他们自由摸索道路；又在不经意间蒙住他们的眼，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所有人引向早已安排好的地方。

　　连加入我们也不考虑了？
　　考虑什么？
　　风迎面吹来，卷起破败的草叶，轻薄的塑料垃圾，行人的衣角，带来一方小小天地的人间烟火气。
　　我想要什么呢。
　　蔷薇迷惑着。
　　凉冰是我想要的答案吗。

　　凉冰并没有因为蔷薇离开而放弃在店里吃饭。她随意叫了点东西，菜上来的同时手下人也被招来了。
　　“这次跟到哪里了？”
　　“这片闹市区消失的。他们接应的人太多，中途似乎还换装了，我们在那边势力不够，对不起，冰姐。”
　　凉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怪你们，是这伙人太狡猾。别的地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
　　“都说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人。”
　　“想想也是，”凉冰把茶杯往桌上一墩，翘起二郎腿：“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家伙，情报自然不会多。看他们藏头露尾，不敢和我们正面接触，今天又见到我和蔷薇在这里。聪明的话，现在应该能学会离她远点。”

　　本是坐在一家小店，凉冰几个小小的动作，却仿佛骤然把场景拉进了坐在一群人中间拼酒的大桌前。
　　“都辛苦了，叫大家来这儿吃个饭吧，我请客，”凉冰对手下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叫个人给卡尔传话，说我今晚要去找他，让他提前联系我见面地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