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宠爱

　　长达四小时的飞行时间，徐佳荷第一次坐飞机不是很习惯，合上眼睛脑海却始终回荡着候机时，季暮说的那句话。昏昏沉沉中，察觉到身旁的人为她添盖了东西，原本因空调温度低身体有点受凉，现在渐渐回暖，旁边的阅读灯也熄灭了，她安心地陷入深睡。

　　季暮没有睡，而是一直在沉思，他回想起十二年前的一些片段，时隔太久，记忆已经模糊。

　　记得那年他被斯坦福录取，暑假无事同方怀星跟着方兴内部组织的云市公益援助，一百多人分成十几只队伍带着物资分别去了不同村落，而他俩随其中一支队伍去了沅村。

　　那日，帮大伙儿一起卸完物资后，已经临近傍晚，天空飘着一片橙红的火烧云，他坐在低矮围墙的石墩上，环顾四周巍峨壮丽的山脉，惊叹不同于海市的拥挤和繁华，这里实在太美了。

　　方怀星大汗淋漓地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听陈叔说，咱今晚要在这里住一晚，明早才能走。”

　　“谢了。”季暮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回头看了眼那群衣着朴素的小孩，正围着他们带来的物资蹦啊跳啊，脸色的笑容和好奇的目光都是那么纯粹和天真，他觉得临出国前，这一趟来得真值。

　　方怀星瞧见他看着那群孩子，脸色挂着笑容，他也跟着看了会儿，感慨道：“原本我死活不愿意来，要不是我爸拿高考志愿要挟我，才懒得理他，来了才明白我爸的良苦用心，这点我还是蛮佩服他的。”

　　“方叔叔是希望你能永远做个善良、懂得感恩的人。”

　　“切，别忘了他也是教会我无奸不商的人。”方怀星撑着双手往后仰，荡着两条腿道：“你说如果千郇没有离开，这时候会不会和我们坐在一起？”

　　季暮眺望着远方，想起最后一次见千郇，是在学校的篮球场上，他控着篮球兴奋地告诉他俩，要去云市旅游，约定了回来邀请他俩去家里玩，介绍自己可爱的妹妹给他们看。结果没想到，那竟然成了最后一次见面。他至今记得炎热的初夏，他们翘课打完球，躺在篮球场上气喘吁吁地望着天空，三年晃眼过去，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这里那么美，难怪他舍不得回去。”季暮笑了。

　　方怀星看向他，瞬间懂了，眼眶湿润，别过头笑道：“这小子一贯会享受，啊啊，连我也想留在这里。”

　　季暮看他一眼，起身拍了拍衣服，嘲他：“就你？三天没网能上房揭瓦。做梦呢？”

　　方怀星见他往回走，不服气地冲上去勾住他肩膀：“你搁谁面前没大没小，我可比你还大两岁呢，好好说话。”

　　“比我大两岁和我同班，你还觉得很光荣？”季暮掰开他黏糊的手臂，“给我挪开。”

　　“要我挪开也行，晚上陪我去山林里探险去，我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怎么也要留下一段刺激浪漫的回忆。”

　　“你一个人浪漫我没意见。”

　　“是不是兄弟？”

　　“要挟对方作死的兄弟，爱谁谁要。”

　　“嘿！季暮你信不信我今晚爬你床上，让你彻夜难眠。”

　　“还有小孩在，说话注意点。”

　　“……”

　　那晚，季暮还是拗不过方怀星的胡搅蛮缠，陪他一起夜探后山林。

　　他们去了青河附近，方怀星躺在草地上看着漫天星空，季暮随身带了单反，架在三脚架上拍了会儿星空延时，后来因为蚊虫实在太多，呆了没多久就收拾器材回去。

　　两人走入山林没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急奔过来，季暮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个小孩像只莽撞的小鹿一头撞进他怀里，砸得他腰腹疼得不行。他低头一看，那一眼遇见了徐佳荷。

　　“你没事吧？”季暮问。

　　小女孩瑟瑟发抖，不说话，不回应，只是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盛满戒备和恐惧。

　　“嘿，问你话呢？小孩。”方怀星问。

　　小女孩依然只盯着季暮看。

　　季暮瞧她衣衫褴褛，凌乱的短发上都是细树枝，他蹲下来轻轻拂掉，耐着性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瞧他温和说话的模样，他伸手过来时躲了一下，随即发现他手上的枝叶，才缓缓回道：“佳荷。”

　　“这么晚怎么跑出来了？你家在哪儿？”

　　小佳荷一声不吭，任对方如何询问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季暮与方怀星对视一眼，最后没招，索性将小孩带回学校，打算问问陈叔怎么办。

　　“跟我们走好不好？我和另一个大哥哥带你去。”季暮安抚道。

　　小佳荷点头，小手背在身后。

　　季暮脱下运动外套，将她包裹起来，又把单反和三脚架丢给方怀星，自己蹲在小女孩跟前，张开手臂：“来，我背你。”

　　“阿暮，你真打算带她回去？”方怀星抱着单反问。

　　“不然呢？深夜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就安全？”季暮说完，又耐心哄道，“过来啊。”

　　小佳荷慢慢走过去，趴在他背上，被他一瞬间背起来，她心跟着颤抖一下，立即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扣住双手。

　　“小佳荷，你……手松点，我快被你勒死了。”

　　小佳荷立即松了手指，改为牢牢扶着他的肩膀。

　　方怀星乐了：“小女孩跟你可真亲，我怎么问她都不搭理，唯独对你言听计从的。”

　　小佳荷瞥了他一眼，不吭声。

　　后来，小姑娘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等回到学校后，校舍几个人都出来了，陈叔正打算带人去寻他俩，却撞见两人安全回来，还带了一个小娃娃。

　　季暮的床被小佳荷占据，他借着房间的灯火才看清小姑娘的面孔，瘦得吓人，脸色和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脚背上都是伤痕，他拿着湿毛巾站床边不知所措。

　　恰逢陈叔领了一位女老师进来，终于认出小佳荷的身份。

　　季暮站在外面，望着屋内那位张老师坐在床边，给熟睡的小佳荷擦拭四肢，陈叔蹲在屋檐下抽烟：“刚张老师说了，已经通知家里人来接，我让他们再给你安排一间屋子睡。”

　　“陈叔，不用了，我和怀星挤一晚。”季暮道。

　　“行。”

　　方怀星一巴掌拍死腿上的蚊子，挠了两下问：“叔，这大晚上的她怎么跑林子里了？”

　　陈叔回头看了眼屋内，吐出一串烟圈道：“听张老师说，这小姑娘是人家在山里捡的，记不清事，这地方贫穷又落后，那夫妻俩都没读过什么书，能有什么好教育给她，估计有时候处得不对付，可不就想跑。”

　　季暮陷入沉默，张老师端着一盆水出来，泼到远处空地上，人倚在门边道：“像佳荷这样的小孩这里太多了，长到七八岁，甚至更大，还没条件进入学校接受教育，男孩十几岁被家里托同村的人带去省城打工，女孩帮家里干农活，等到了年纪就嫁到附近村子，这山里的小孩命运总是一遍遍重蹈覆辙地活着，但他们自身却无力改变。”

　　方怀星听了难以置信，激动道：“为什么？他们爸妈不应该供他们读书吗？”

　　“家里条件好的才有资格读书，对于佳荷他们家，活着才是最重要，至于读书已经负担不起。我劝过好几回了，都没征得她爸妈同意，让她进学校读书，再过两年就真的晚了。”张老师感慨道。

　　仅仅才一天，季暮和方怀星两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少年，为了打发无聊的夏天，跑来深山公益援助，却亲眼目睹了即使在简陋的矮屋上课，吃着粗糙的伙食、在凹凸不平的黄土操场上踢足球，那群小孩也依然愿意绽放天真快乐的笑容，仅仅才一天，给他们短暂人生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撼动人心。

　　那一夜，季暮同方怀星蹲在屋檐下，各自沉默很久。

　　第二天一早，季暮被外面动静吵醒，他推醒方怀星，自己先翻下床，踩着运动鞋拉开门出去。刚一出校舍，望见小佳荷被一位身材矮瘦的女人牵着，正在和张老师交谈。

　　他们说着方言，季暮不是很懂，瞧见小佳荷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看。他缓缓走过去，张老师解释道：“这是小佳荷的妈妈，过来接她回家了。”

　　季暮冲对方点了一下头，随后俯下身子，双臂撑住膝头道：“回去之后不能再随便跑出来了，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样才能真正做你自己。”

　　小佳荷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伸手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

　　季暮的心被她瞬间暖化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目送小佳荷离开，看着她几步一回头，他站在台阶上朝她挥手，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小道的墙角边，他依然默默伫立许久。

　　“小佳荷人呢？”方怀星冲过来问。

　　“走了。”

　　方怀星一脸懵，满脸遗憾：“这么快！”

　　季暮转头望向张老师离开的背影，对身旁人说：“怀星，我有件事想交代给你。”

　　用过早餐，车队重新出发，学校内传来清脆嘹亮的朗读声，屋檐上的红旗迎风招摇，白云轻抚山谷，一切又如来时。方怀星摇下车窗，趴在窗户上望着远远被甩在身后的学校，突然回头冲季暮道：“阿暮，我决定了！以后我要当老师！”

　　季暮看着怀星眼底闪耀的光芒，他不由一笑：“好啊。”

　　好像冥冥之中，因为佳荷，因为夏天这场援助，他和怀星最后不约而同地走上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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