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你何须三千若水

　　一月底的天冷的让人有些不想出门。

　　江辉在巷口停下，望着夜幕里这唯一亮着灯光的人家，双脚在门外的毯子上蹭了蹭，把雪都留在外面，这才躬身先鞠了一躬，然后就着这样的动作沉默着走进大门。

　　这户人家此刻正在办葬礼。

　　去世的是这家的主人，这对善良的夫妻在几日前的一场车祸中意外离世，温厚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在这一带口碑极好，因此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白日总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此刻到了深夜，来送行的人大多都散了去，这才终于趋于安静。

　　灵堂布置的温馨而又庄严，占了小半个客厅的花海里簇着两个遗像，逝去的人虽然已不年轻，但足是让人惋惜的年纪。

　　此刻亲属们都在客厅右手边的地板上坐着休息，忙着招待客人累了一天，此刻得了闲，面上都不由的生出些许疲态。

　　与懒散的亲属不同的是，客厅的中央跪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正对着灵堂的遗像恭恭敬敬的跪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身黑色的丧服，背脊挺得笔直，瘦削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明暗的灯光里，倔强孤独的让人有些心酸。

　　几个家属望着男人的背影，议论声渐渐传过来。

　　“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真是可怜两个孩子了，儿子才刚刚出息，好日子都没有享到几天就偏偏走了，真是作孽啊。”

　　“就是，要我说这明川还好点，毕竟不是亲生的，感情没那么深，还是阿珏可怜啊，今天一天都没出房间吧？”

　　“幸好明川大了，阿珏虽然还在上大学，但也快毕业了。不然这孩子还不是得我们轮流养？这年头养个孩子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我们又不是多富裕的人家……”

　　“你小点声，仔细让明川听见……”

　　讨论声渐渐的弱了下去。

　　江辉进了屋，先是哈了两口热气，让冻僵的手有些知觉，才绷着一张脸走到灵前，哆哆嗦嗦的给逝者上了两柱香。

　　季明川动了一下，大概是跪的久了，腿有些吃力，足足有半分钟才对江辉回了一个礼。

　　其余家属们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连个眼神都没有望过来，久坐觉得无聊，便有人找了扑克牌，男人们围着玩乐，女人们聊起了家常，无非还是这家人死了有关孩子，有关遗产的事情。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季明川才终于扶着桌角站了起来，两只脚已经彻底的麻木了，踩在地板上稍稍动一下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过来。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打牌的人堆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漆黑的瞳孔挣了挣，有无名的情绪翻涌在里面。

　　“二叔，二婶，三叔，今天辛苦你们了，天很晚了，我订了酒店，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显得有些疏远和距离感。

　　这对夫妻结婚的时候都遭到了双方家里的极力反对，女方家看不上男方的寒酸，男方家看不起女方故作清高，两人是双双与家里断绝关系后才走到了一起，因此二十多年过来几乎没有和这帮亲戚有过联系，感情自然淡漠，只是本着死者为大，过来做做样子罢了。

　　这葬礼办了两天，前前后后他们也出了不少的力，早就盼望着快点结束，此刻一听到季明川的话，便纷纷扔了手里的牌，三三两两的起身走了。

　　季明川送他二叔三叔到门口。

　　“明川啊，照顾好你妹妹，往后你们两个好好的，别叫你爹妈在底下担心。”

　　季明川点点头，“是，三叔。”

　　“我知道阿珏还小，我们做亲戚的是该帮衬帮衬，但是谁家都难呢，是不是？你现在出息了，阿珏以后都指望你了。”

　　季明川冲着他露出一丝不明觉厉的笑来，“我都知道呢，三叔。”

　　“行，那你回去吧，别送了，外面天冷，你也别站着了，你妹妹心情不好，你多劝劝她想开点。过年来我们家拜拜年，到底是亲戚，也要多走动走动……行了，回去吧，我们走了。”

　　一群人很快就往消失在夜晚的冷风里。

　　季明川回到屋子里时，江辉正蹲在地上收拾着被扔了一地的扑克牌，见季明川走过来，立刻就骂，“你这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的亲戚，听听这话说的，我听了都气人，他们也不怕叔叔阿姨半夜去找他们算账去。”

　　“本来就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他们肯来就很好了。”
　　季明川帮着江辉把东西收拾好。

　　“明川，明天那个广告你还拍吗？”

　　江辉将扑克牌递给季明川，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快速移动着，有点犹豫的问。

　　在这个当口他本不应该提这件事情的，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季明川今年二十三岁，在娱乐圈却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年前更是因为一部热门大ip电影，一举斩获了金兰奖的影帝。

　　年前经纪公司和一个大品牌签了合同，要他代言旗下的三款产品，三只广告，第二只就在明天上午。

　　只是季明川刚刚没了父母，手边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他要是实在不能去，他这个做经纪人的除了理解还能怎么办？

　　“违约金要付多少？”

　　季明川把最后一张扑克牌赛到盒子里。

　　“大概这个数吧。”

　　江辉随便的比了个数，又是叹了一口气，“明天我去找那边人谈谈，你家这个情况，那边也不可能完全不理解的，能延迟咱们就延时几天，就算不行，这违约金也不用你来付，公司能解决。”

　　“不用了。”
　　季明川又走回到了客厅的中央，注视着灵前，“明天我去。”

　　“爸妈死了都留不住你，季大影帝还真是日理万机。”

　　一个人影突然的从二楼的楼梯口闪了出来，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难受。

　　江辉看过去，就见秦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才哭过，黑色的裙子穿在身上，瘦的有点让人触目惊心。

　　秦珏刚刚听到季明川的话，只觉得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爸妈生前对这个领养的孩子好的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每每还惹得她吃醋发脾气，爸妈在世的时候季明川做了什么她就不想翻旧账了，但是爸妈死了这个男人连做做样子的功夫都不愿意腾出来。

　　一想到爸妈对他那么好换来的不过如此，秦珏的心一阵顿顿的闷痛。

　　“爸妈，你们真的应该好好看看，你养出个什么白眼狼来。”

　　季明川对秦珏的指责充耳不闻，只是微微屈膝，又在灵前跪了下去。

　　“我知道你讨厌我们秦家，秦家养了你，你不好什么都不管，现在爸妈不在了，你也不用再假惺惺的管我们秦家的事情了。你喜欢走，那就赶紧走，别再回来碍眼。”

　　季明川是十四岁来秦家的，到如今整整十年，那年，秦珏只有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活泼爱玩的年纪。女孩懵懂天真，而十四岁的季明川却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长相出挑的耀眼而明亮，对于这个突然来到家里的哥哥，秦珏是欢喜的不行。

　　季明川刚来的那一年，她就经常闹着要和哥哥睡一个房间，她模糊的记忆里，季明川对她也是宠爱有加，陪她玩陪她吃饭陪她闹腾，她表现好了就奖励自己，闯了祸就一声不吭的替自己背着。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季明川就变了呢？

　　大概是从季明川上高中的那一年吧。季明川上了高中后，便几乎很少再拿秦家的钱了，他住校，只在周六周日才会回家，爸妈塞给他的钱每一次都会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高中的那三年，季明川过的很辛苦，秦珏有一次见到他在学校附近的餐厅打工，困的靠在一张木椅子上睡觉。他宁愿自己工作赚钱交学费，也拒绝再秦家拿任何的东西。

　　等到了大学，季明川就更不经常回家了，一年就只在过年端午几个重要的节日回来吃顿饭，却也是很少过夜。高考结束后，季明川的成绩本可以读本地一所相当好的大学，可是他却瞒着所有人填了北方的一所艺术学校去学了表演，直到快要开学的时候，他才淡淡的告知秦家夫妻，然后就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

　　大学的四年里，季明川回来的次数少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等他大三那年签了经纪公司开始全国跑通告，秦珏就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了。

　　秦珏对季明川的感情很复杂，她把他当哥哥，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季明川推的远远的，以至于到了今天，这股情绪终于变为了恨。

　　如果不是他对这个家过于排斥，爸妈就不会在他回到这座城市拍广告的时候急着看联系他，也就不会为了给他做一顿好吃的而选择开车出去买菜而发生车祸……

　　“既然你明天还有别的事情，那就赶紧走吧，我一个人也能把爸妈的身后事办好。”

　　“你？”季明川终于说话了，“你今天在房间里睡了一天都不见人，你知道怎么回礼吗？知道怎么守灵吗？”

　　秦珏哑口无言，只是望着季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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