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语

　　琵琶语
　　扬州。
　　怡红院，扬州城最红的青楼。
　　我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望着镜中那个面容妩媚的自己，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花妈妈急急忙忙地走进我的房间。
　　“哎呀，红莲，你弄好了没有啊？外面的客人都快吵翻天了。”花妈妈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兰花指，“今天，可是最后一次了。你可要表现好一点啊！”
　　“我知道了。”于是，我便站起身来准备要向房外走去。
　　“对了。”花妈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素净的蓝珠钗，“这支钗是李七爷给你的，说希望你能收下。”
　　“是吗？那好吧，既然是他的东西，那我现在就把这钗给带上。”我从花妈妈的手中接过钗，并把原来那支白色的珠钗拿了下来，将这支蓝珠钗插在自己娴雅的云鬓上。“走吧，妈妈。一切都要结束了。”
　　“还有，听说宁公主的驸马仲大人也来了。”花妈妈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
　　“红莲……”花妈妈望着正要离开房间的我，似乎有许多话要跟我说。
　　“妈妈。”我停住自己的脚步，向花妈妈嫣然一笑，“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

　　怡红院的舞台下早已经坐满了人。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我慢慢地走到舞台的中央。那里有一张早已摆设好的凳子，而凳子上则躺着我心爱的琵琶。
　　“各位安静一下。”花妈妈走上舞台，“今天是红莲姑娘在怡红院的最后一场表演，因为大爷李七已经为她赎身了。”
　　台下突然安静了下来。我面带微笑地向四周围扫射，便看到了李七和那位传说中的驸马——仲大爷坐在了一起。
　　“所以，希望到场的各位能够祝福红莲姑娘。下面，有请红莲姑娘为我们演奏。”花妈妈报完幕后，便走下了舞台。
　　经过一轮调音后，演奏正式开始。于是，在旋律的带动下，我便想起了那些曾经令我刻骨铭心的往事……

　　【1】只道当时年纪小
　　我的名字叫林韵儿。在我的眼里，娘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因为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因此，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跟着母亲学弹琵琶。
　　爹爹说，娘原来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后来却喜欢上他这个穷书生，最后，就如大家所想的一样，富家小姐便与穷书生踏上了一段私奔的旅途。可惜的是，穷书生始终考不上功名，而富家小姐也在她的女儿十二岁时因疾病而离世。
　　临终前，奄奄一息的母亲把我叫到跟前。
　　“韵儿。”母亲用她那干枯的手摸着我的头。
　　“是，娘亲。”我的眼里早已经充满了泪水。
　　“从今天起，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母亲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你要习惯娘亲不在你身边的日子。”
　　“是，娘亲。”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么，娘亲就放心了。”娘亲满足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素手弄琵琶，芳心系情郎。这一生，我满足了。”
　　“娘亲，娘亲……”看着娘亲的手渐渐无力地下垂，我绝望地哭了起来。

　　【2】遥望窗边读书郎
　　“从今天起，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娘亲的这句话久久地在我的耳边回旋。
　　在娘亲过世两年之后，爹爹便为我找了一个继母。继母长相姣好，却比娘亲少了一分典雅，多了一分妩媚。遗憾的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因为，她不仅把我像个丫鬟一样使唤，而且还霸占了娘亲在爹爹心中的位置。
　　“林韵儿，快点把这里清理一下！”
　　“林韵儿，来帮我梳下头！”
　　“林韵儿，你到底会不会梳头啊！弄得我疼死了！”
　　“林韵儿，快点给我去做早饭！”
　　“林韵儿……”
　　“林韵儿，动作麻利点！”
　　每一天，我就是这样给继母使唤来使唤去，活像一个失去自由的木偶。
　　有一天，继母出去买东西了，而我也因此获得了一个休息的机会。于是，我便心情愉悦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弹琵琶。
　　泪滴琵琶上，独自悲叹息。
　　“请问，对面的那位姑娘。你刚才弹得真好听。”此时，一好听的男声传入了我的耳中，“不知道仲某是否能知道曲子的名字。”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对面房间里一个长相英俊的书生正靠着窗边望着我。
　　“琵琶语。”我微笑地回答他，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想，呵呵，这首歌，可是我娘亲教我的。
　　“低眉信手续续弹，愿君尽悉琵琶语。”书生的两道剑眉往上一挑，“好名。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一边弹琵琶一边听仲某朗诵？”
　　“可以。”我点了点头，“只要公子不嫌弃我的琵琶声打扰你。”
　　“那好。”书生打开自己手上的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便知道了这个书生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坐在窗边读书。
　　于是，我总会趁着继母不注意的时候，便悄悄地跑到窗边去偷看书生读书的样子。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被偷走了。

　　【3】今朝泪洒怡红院
　　在迎娶继母一年之后，爹爹也因为忧郁而走向了生命的终点。而那一天，正好是元宵节。
　　又过了三年，元宵节再次来临，扬州城的人民都走出街头来欣赏花灯。而这一天的继母却出奇的仁慈，说要让我到街上去玩一玩。
　　此时，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再想着现在的自己，心中便生出一种无名的惆怅。是呀，爹爹、娘亲还有我也曾经在这条街上一起欣赏花灯。那时，爹爹还因为猜对了几个灯谜而得了几个漂亮的灯笼。
　　“各位快来猜灯谜了哦！”此时，一熟悉的男声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向身后一望，发现是那位书生正站在街边摆摊。于是，我便快步地向他的那个方向走去。
　　“公子，我来猜灯谜了。”我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却泛起了一片红晕。
　　“是你？”书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弹琵琶的姑娘？”
　　“正是。”
　　“那好吧，既然是个熟人。我就给你出个简单的。”
　　“那就谢谢公子了。”
　　“嗯……”书生用一根食指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了。残花片片入画中，猜一个字。”
　　“残花……或许现在的我就是一朵什么也没有了的残花了吧。”我小声地说。
　　“姑娘，你，猜出答案了吗？”书生疑惑地望着我。
　　“是的。”我轻轻地撩起自己的青丝，“我想，应该是一个毕竟的‘毕’字。残花，也就是一朵不完整的花。因此，我将这个花字要拆去一部分，只剩下一个匕首的‘匕’字。而画字的中心是一个‘十’字。于是，把两个‘匕’和一个‘十’字相结合，就得到一个‘毕’。”
　　“好。姑娘果然聪明。”书生拿出一个八角灯送给我。“那么下面，我再出一道题。如果姑娘能够猜中的话，那么仲某再送姑娘一样东西。”
　　“好。”我手持八角灯，嘴角微微地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姑娘请听好了。”书生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小两口如影随形，真似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猜一个成语。”
　　“这个简单。谜底应该是吞吞吐吐。小两口，指两个较小型的口字。如影如随，也就是说两口对影为四口。天生一对，即‘天’字有两个。地造一双，即‘土’字也有两个。所以，这个成语就应该是‘吞吞吐吐’。”我完整地把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
　　“好，姑娘果然厉害。”书生拍手叫好，“既然这样，那我就要送姑娘一样特别的礼物了。”
　　说着，书生便从摊子上拿出一支素净的白珠钗，并斜斜地插在我的云鬓上。
　　“美钗配佳人，希望姑娘笑纳。”
　　“那就多谢公子了。”我笑着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于是，我便拿起八角灯，高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然而，当我经过怡红院——这家全扬州城最红的青楼时，却看到继母跟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在怡红院外谈话。
　　“哎呀，花妈妈，我跟你讲。我给你介绍的那个林韵儿，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女啊，她不但外貌出众，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琵琶。”继母说。
　　“是吗？口说无凭。我要亲自验证一下才知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韵儿是处子之身吗？”那个叫花妈妈的人说。
　　“不是。”我站在继母的后面，冷冷地说，“林韵儿不是处子之身。”
　　花妈妈与继母显然因为我的出现而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林韵儿不是处子之身？”花妈妈一边比划着兰花指一便跟我说。
　　“因为……”我把继母推到自己的身后，“因为，我就是林韵儿。”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英俊的书生了。后来，我才听花妈妈说，这个姓仲的书生不但成为了状元，而且还做了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宁公主的驸马。

　　【4】手抱琵琶假欢笑
　　“韵儿，你要给自己改一个艺名吗？”花妈妈问。
　　“红莲。”我说，“因为红莲，是我生母的名字。”
　　从那一天起，我便正式成为了怡红院的红莲姑娘。同时，又因为我坚持自己非处子之身，继母所得到的银两便大打了折扣。花妈妈也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当时要顺继母的意卖身青楼。我说，与其要委屈承受继母的折磨，我宁愿做一个永远都见不到继母的青楼女子，即使我要面对新的折磨。
　　卖笑的生活真的不好过，但我凭借着出色的琵琶技术及姣好的容貌，终于爬上了怡红院的红牌排行榜第三名。此时，许多扬州城的人知道，怡红院有个叫红莲的新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琵琶技术堪比宫廷乐师，因此都慕名来听我弹奏。
　　可幸的是，现在的我依然还保存着自己的处子之身。当然，这件事花妈妈是知道的。毕竟，久经风花雪月的人又怎会被一个嫩丫头所骗倒，只不过她是出于利益的考虑才没有揭穿我的谎话。
　　直到有一天，李七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据说，那一晚当李七来到怡红院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你们这里所有最好的姑娘出来服侍大爷。只要你们把本大爷服侍好了，本大爷重重有赏。”花妈妈知道对方是个不可得罪的富翁之后，便把怡红院红牌排行榜上排前十名的姑娘都请了出来，并叮嘱我们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李七。
　　宴席上，除了我之外，其余九位姑娘都在李七面前使出绝招，试图博取李七的喜欢。然而，李七却一点也不为之动容。
　　“除了她，你们都下去吧。”李七用手指指着我。
　　于是，在这空荡的大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李七两个人。
　　说老实话，李七的样子实在是长得不错，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一种叫做儒雅的气质。因为，在他的身上，只有铜臭味。
　　“李大爷，请问你要我做些什么呢？”我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李七略带玩味地摸着我头上的白珠钗，“你擅长什么就表演什么吧。”
　　“是。”
　　我拿起琵琶，弹起了娘亲教我的《琵琶语》。
　　千言万语说不清，愿君倾听琵琶语。
　　那一晚，我交出了自己的处子之身。望着床上的每一朵血梅，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的心，早就已经破碎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问起李七为什么当时只留下我一个时，李七一边撩起我的头发一边说：“因为我听一个朋友说怡红院里有个叫红莲的姑娘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是骨子里却有一种如梅花般高傲的气质。所以我就想看一下你这个青楼女子能怎么样装高傲。”我听了李七的话之后，便笑着说：“你错了，我只是一个比较坚强的小女子而已。”
　　可是，这都是后话了。

　　【5】人生能得几回笑，擦身而过已千年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七便常常来怡红院看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知道了李七和我一样都失去了父母，而且都是单身。
　　“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了今生唯一的妻子。”三年前的那一天，李七抱着我看着窗外的满月。
　　令我惊奇的是，李七在第二天就花钱把我买了下来。他对花妈妈说：“三年之后，我会接红莲姑娘出去。然而，在这三年里红莲姑娘依然会在怡红院里住，而我也会把相应的费用给你。并且，红莲姑娘可以上台演奏，但不可以让她卖身给别人。她，只属于我一个人。”
　　三年之期终于到了，此时的我正在台上弹奏着最后一首曲子——《琵琶语》。我知道，在这首曲子结束之后，我将会告别怡红院，走向新的生活。我也知道，当我们的年华老去时，对于那些在生命里真心对你的人，无论他是谁，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我还知道，是时候要让蓝珠钗代替戴在头上已久的白珠钗了。
　　当我弹完最后一个音时，全场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我向全场鞠躬以致谢意的时候，泪水早已沾湿了仲驸马的青衫……
　　是的，当我知道你过得很好的时候，我也就安心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