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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承门极看重位分。

　　每个人的地位尊卑分得极清，就连扫庭院做粗活的藏人小僮，都会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凌舜是个孤儿，打襁褓里就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是先任的御火阁主从森林里捡回来的。

　　据先阁主所说，她是偶然入了森林中，顺着她身上的火形气找到她的。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散着微弱的火焰光色，几只剑齿虎正围在她身边，却不敢靠近。

　　也许她是天生就和占星术有缘，连猛兽也不敢靠近她。

　　那时的天承门还只是个偏于一隅的小门派。可那时的门规就已严苛至极。

　　她在御火阁中慢慢长大。阁主虽救了她一条性命，可那于她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将她救回来后，就丢给了阁中教养的女侍，让她们将她养大。

　　等她上八岁时，便被安排着和招进来的素子们一起入占律堂学习规矩。

　　但她生性跳脱，不喜欢那些个约束折腾人的规矩。普通弟子要待个把月的功夫，她愣是被时任管教的先任御金阁主扣押了一年有余。

　　每日里逼迫她学习规矩就罢了，她还会教唆阁内的弟子以言语羞侮她，还瞒着阁主让她揽做了占律堂内外所有的闲杂活计。

　　那时门派五殿中还是御火阁主阶位更高，先任御金阁主本就是个善妒之人，处处都要与御火阁比对争夺，她将巧犯在她手里，被她每时每刻都要拿捏处错儿针对，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她并不想和人争执，就使被针对，处处受不公闲气，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安心地于每日清晨拿起扫帚打扫殿阁，再于占律堂处听讲。

　　在占律堂呆了一年四个月，她被宣回御火阁中。

　　先任的御火阁主，在她回来时，望见她手上的伤，并未多说什么。

　　只在门派的祭典上时，对御金阁主格外亲切热情，寻常连正眼都不看她的人，在御金阁主不知怎的脚下站不稳，快要摔下时，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不住地拍她的手背，笑得很温和。“大人小心啊。”

　　被抱的人没有感恩她施以援手，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她，脸上血色褪得苍白如雪，气得用手点了她好几下，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能踉踉跄跄地唤几个御金阁弟子扶她回去。

　　当晚就传出御金阁主身子抱恙的消息，推了好几日的祭典。

　　天承门置办祭典时，会给门派内十四旬往下的弟子发鸡子熬成的黑糖。

　　那是助她们这些未修成形气的弟子炼气的良方。

　　不过那都是主典祀的御金阁主在管，有她在的时候，总想着节缩用度，分给她们这些没得位分小弟子的东西就格外少。

　　而那一次，御金阁主病倒了，由御木阁主引祭祀，先任的御木阁主虽是个易相信人的蠢货，却心地良善。那一年，分给她的黑糖也多了不少。

　　她抱着一兜的黑糖，边傻乎乎地想着若是御金阁主每一年都染病便好了，边一如既往地踏入主阁向阁主请安。

　　方踏入门扉，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她眼里无所不能的阁主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虚弱地靠在榻缘上，脸色雪白，发丝散在肩头，盯着左手看。

　　她的身上有无数血斑，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好像盛开的花一般耀眼。她的手指被她割开了一些，鲜红的血自她的指节处滴出，一滴一滴地落入榻前一小块木方砚里。

　　“阁主……”她被眼前的画面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

　　听见她的声音，阁主慢慢抬首，对她惨淡笑了笑道，“舜儿，这样伤人十分，自损六分的事，你往后可不能干。”

　　“阁主…您…您怎么了？”虽准许她入阁中学占星术，但她并未被阁主收做徒弟，只能跟着阁中人称呼她为阁主，或是称呼她的殿号。

　　“本尊没有大碍，相比之下，有些人可就惨多了。舜儿，本尊这里有些药，你替本尊送去给御金阁主，就说，本尊那日一时情急，忘了自己和御金阁主的身分，还请阁主莫要介怀。”

　　“是。”她把兜里的糖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拿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玉瓶，上头刻着精美的水纹，握在掌心有种温润的触感，让人觉着很是舒服。

　　“阁主，这是什么啊？”

　　“这个啊。”靠坐在榻上的阁主绽放出一抹虚弱的笑，“这个叫玉滴子。”

　　“这名字好听，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么，等你炼好了形气，就明白了。”

　　阁主那时说得轻描淡写，她也只当作一桩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按照阁主的吩咐将那东西送至御金阁，没得御金阁中弟子们的同意，她便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

　　走到御金阁主的寝殿里时，发现她的情状还要惨烈。

　　她身上的血斑已经变成了血块，鬓发纷乱，昏昏沉沉地睡在寝床上，嘴边都是血，活像是吃人的厉鬼。

　　她被吓坏了，磕磕绊绊地放下东西就跑了出来。慌慌张张一路跑回阁中，正巧撞到阁主。

　　阁主很是聪慧，将她怕成这样的模样收在眼底，眼眸含笑地抚了抚她的脸，温和道，“是御金阁主模样儿太丑将你吓到了罢？本尊早就说过，她那副模样，走到外间就是吓人的。”

　　“阁主…为何…为何御金阁主她…”

　　“因为咱们学得是占星术，以五行辨阴阳经纬，五行相生相克，火克金啊。”

　　“但…但我也和几个御金阁的师姐玩在一处，我们并不会这样啊。”

　　“傻姑娘，那是因为你们修的形气浅啊。像本尊与御金阁主，俱修形气数十年，体内五行之气早就化为有形利刃。本尊碰她一下，就如本尊拿一把烙铁烫在她身上一般。”

　　“可阁主，也受伤了啊。”

　　“所以说，本尊这是伤人又不利己啊。”阁主笑得很是温和，替她将脸上的汗擦掉，轻轻与她道，“拿烙铁的人，同样会被烙铁伤了。舜儿，你要记住，往后，少与御金阁的人接触，你现下年纪小还不妨事。待你年纪渐长，就知晓其中利害了。”

　　“是。弟子记下了。”

　　她说完这些，被阁主欣慰地拍了拍肩，却不知她只是记在了脑中，并未记在心里。

　　天承门规矩严谨，想要往上爬，除非是在大典比试上现出极高天赋的占星术，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是被人踩在脚底。

　　一个阶位压着一个阶位，几乎能将人压死。

　　上有五个殿主互相争斗，下有各阁弟子相互倾轧，内斗就罢了，掌首那个老女人还想着与外界为敌，常常派阁中掌殿出去与人争斗。

　　她在御火阁过了十几个春秋，十六岁生辰那日，终于被阁主收作弟子。

　　先任阁主年长她二十四岁，虽她因修炼占星术容貌不变，可于她而言，阁主是亦师亦母亦姐之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对她就格外亲近。

　　先阁主也待她极好，不仅亲自教授她占星术，还会领着她外出，看许多没有见过的玩意儿。还会在她每年生辰时，亲手给她绣一件衣裳。

　　她最欢喜的，就是年末阁里开祭典之日。

　　那时天承门还不似现下那般独尊，门派处在山颠，冬日里常常冻得人身上发抖。掌首命御木阁以占星术做火炭分给各阁，以致门派在祭典时，拿不出燃光的焰火。

　　每到这时候，她的师尊就会被掌首指名，用赤红的焰火在天际画上一些吉瑞的物事，而后让那些火种如流慧一般，落在祭坛两边的典鼓上。

　　击得牛皮做成的鼓“咚咚”地响彻天承门外的云霄山谷，也让她的心被高高地提起来，再抛下去。

　　在她眼里，一身赤红御火阁主衣袍的师尊就好像在火中涅槃的凤。

　　让所有人敬仰，让所有人忍不住朝拜。

　　每到这时候，御火阁是总要出一些风头的，看见旁阁的弟子投过来羡慕嫉妒的眼光，阁里的师兄师姐们都会高高地挺起胸膛，昂首挺胸地从她们面前走过。

　　她也是一样，尤其是在曾欺负她的御金阁弟子的面前，她总是边念叨着师尊对她们的好，边把头昂得像是如夕颜花一般快要攀到墙头上去。

　　她心中无比地尊崇师尊，毕竟，她师尊在天承门中是除了掌首外第二个占星术极高的人。

　　她以为，是所有人都伤不到她的。

　　她也以为，她们这些仗势的小弟子，可以在师尊的护佑下，安安稳稳地过个百年。说着岁月静好的话，边笑嘻嘻地互相打闹。

　　不现实的梦在某次师尊外出时被打破。

　　她没有再回来。

　　与她同去的师兄师姐们带回了她御火阁阁主衣袖的一角，还有一个被磨得发光的玉扳指。

　　“师妹，师尊临走前，告诉我们让你继任阁主之位。”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面前的师兄师姐们都哭得跪倒在地下，各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嚎啕声和火光一下充斥了整个御火阁，她被人推推搡搡，却茫然失措，望着眼前所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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