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栀子

　　帝都，夜晚八点整，华国文化会展中心内灯火璀璨，群星云集。

　　洛栀坐在江恂导演左边，右手边则是和洛栀一起合作这部《天之骄女》的男主演，岳源。

　　白色长款的鱼尾晚礼服的收腰设计使洛栀只能正襟危坐，说实话，保持这姿势两个小时真的很累人。

　　不过，今晚，都是值得的。

　　两天前，洛栀的经纪人August先生就借着郅余溪的便利各种托门路打听到了这次提名的结果。这样做的好处是，稍后念到洛栀的名字时，她不会表现得太过失态。

　　但坏处是，她的惊喜感也大打折扣。

　　上天仿佛听到了洛栀的吐槽一般，这次最佳女主角的颁奖嘉宾，是许亦庄和朝露。

　　朝露是上一届的金柏奖影后得主，由她来开这个奖项理所当然。

　　真正让洛栀惊喜的人是许亦庄，这个洛栀从少女时代便奉为男神的人。

　　虽然娱乐圈一向是这样，歌坛的奖由影视圈的明星来颁，影视圈的奖请歌手来助阵，没什么好奇怪的。

　　洛栀内心猜到这是节目组特意安排，毕竟洛栀一向在媒体面前大大方方宣称自己的男神是许亦庄。更何况他们不久前还合作过MV，话题度很高，主办方大概是想再趁机多占一个头条。洛栀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依旧感谢他们圆了她少女时代的梦想。

　　走神间，屏幕上洛栀们电影的截取片段已匆匆播过。大荧幕里洛栀饰演的公主身着华服，款款而行，谈笑间自有威仪。

　　而台上，许亦庄一身白色西装，温文尔雅地站在朝露身边。年近三十，他依旧拥有少年般干净的笑颜，只是眉目间早已染上岁月赋予的成熟稳重。

　　“今晚的最佳女主角是......”朝露念到此处便停了话头，示意许亦庄接过。

　　“恭喜，《天之骄女》洛栀。”

　　洛栀提着长长的裙裾上台，聚光灯一路追随。她落落大方地与两位颁奖嘉宾礼节性拥抱，而后接过奖杯。

　　简短老套的感谢词已被经纪人催着背过无数遍，洛栀不可能出错。

　　颁奖礼结束已是半夜，作为新晋的热门影后，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她。于平日洛栀一定会耐心回答所有问题，但今天不同。

　　洛栀上了车，便拉下了中间的挡板，换掉身上碍事的礼服。

　　“回郅先生那里？”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洛栀换好衣服，散下高高挽起的长发，拉开了挡板。“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跟他一起过。”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和许先生多聊一会，你不一直说他是你男神吗？”August并不像洛栀一样满心儿女情长，他正密切关注着网上的动向。

　　“看，网上出新闻了。”

　　“什么？”

　　洛栀接过August的手机，屏幕上正是她领奖时与许亦庄对视的画面。男神笑颜清浅，她则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粉丝的娇羞。

　　“真没想到，我居然得到了男神粉丝的祝福。”洛栀笑笑，并不以为意。“可惜，我已经有余溪，注定跟男神无缘了。”

　　“你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可惜。”August说这话，是存了试探的。以洛栀如今在娱乐圈的实力和名气，如果能和许亦庄有牵扯，比她继续跟郅先生在一起更有利。

　　不过当事人都没这心思，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车抵达园篱小筑，窗口的暖光昭示着里面正有人在等她。

　　“你真的要和郅先生定下来？”临下车时，August突然问洛栀。

　　洛栀一只脚都已踏出车门，忘了带换的平底鞋，她脚上仍是颁奖礼上那双艳光四射的银色高跟鞋。

　　“当然。”

　　洛栀粲然一笑，关上车门。

　　August看着洛栀手握奖杯踩着高跟鞋脚步轻快地走向属于她的那盏灯火，笑着耸了耸肩。

　　“好吧，看来我可以考虑多带个新人了。”

　　洛栀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壁挂电视里正播到她饰演的安宁公主随皇兄出征的场面，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郅余溪，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英俊的后脑勺。

　　“快猜猜我是谁！”洛栀蒙住他的眼睛。

　　大概有半分钟时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在一起三年，洛栀早已习惯郅余溪阴晴不定的脾气，她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走到郅余溪身边坐下。

　　“怎么了？你不是看电视里的人看得入迷了吧？”洛栀捧着郅余溪的脸，使他的目光转向自己。“更美的真人可就在你旁边哎。”

　　洛栀一直被称赞是“眼睛会说话”的演员，但她觉得，她所见过的眼眸，无人能及郅余溪十分之一，他的眼眸像一泓清澈的泉水，澄澈干净；但你细细去看，他的瞳孔又像深不见底的幽湖，引人沉溺。

　　“你回来了。”郅余溪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好似刚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

　　“是啊，我回来了。”洛栀靠在郅余溪身上扬了扬手里的奖杯。“这是我的战利品哦，送给你了。”

　　“很开心？”郅余溪笑起来好像春风化雪，嘴角盛开两朵梨涡。

　　洛栀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像只偷着了腥的猫。“嗯，看到你等我，就更开心了。”

　　郅余溪抚摸着洛栀海藻般的长发道：“洛栀，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是啊。”

　　“我们的协议要到期了。”

　　“所以？”

　　很久没有听到郅余溪再说话，洛栀抬起头。

　　“到此为止吧。”

　　有那么两秒，洛栀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郅余溪松开的怀抱和两人间拉远的距离都在告诉她。

　　并没有。

　　“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洛栀觉得喉咙有点干涩，大概是颁奖礼上那件该死的束腰晚礼服让她连喝水都给忘了。

　　郅余溪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这三年我们都很负责地履行了协议，可再继续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现在合同期满，是时候结束了。”

　　郅余溪从始至终语气都很平静，如果忽略他身上微皱的衬衣和扔在一边的西装，这简直与一场商务谈判无异。

　　洛栀无法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只好捧着那杯水开口道：“在你眼里，我们这三年只是协议关系吗？”

　　郅余溪没有回答，但没有避开洛栀的目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年时光，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以轻易开始，也可以轻易结束。

　　“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这算什么啊？分手补偿吗？”

　　回忆起这一个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郅余溪陪她试晚礼服，一起去看许亦庄的演唱会，甚至于一起去做陶艺......这种和热恋情侣无异的日常和约会。

　　那些她以为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来都只不过是告别的前奏而已。

　　郅余溪道：“算是吧。”

　　洛栀问：“所以，你是早就想好了，要跟我分开，是吗？”

　　“没有，只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是啊，洛栀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

　　两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协议关系，那些陈年旧事郅余溪早就不记得。她怎么会自作多情地以为郅余溪会想要跟她在一起呢。

　　所以她说：“我知道了。”

　　“抱歉，我经纪公司那边买的房子还没有打扫，今晚要在这里借住一下，可以吗？”

　　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奔走，只希望郅余溪不要连这点要求都否决。

　　郅余溪只是披上西装，说道：“这房子过户手续办过了。魔都那边还有生意，我晚上要坐飞机赶过去。”

　　月初的窗外一片漆黑，洛栀忍不住道：“这么晚了。”

　　话已出口，洛栀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立场说这些。好在正系领带的人并没有发觉。

　　“明早的会，时间赶不及。”

　　洛栀点点头，不再多说。

　　即便有再多挽留的话，对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来说，一句都多余。

　　August电话打来的时候，清脆的电话铃声立刻响彻整个房间。

　　因为电影早已结束，戏外也是人走茶凉。

　　洛栀接起电话，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没力气去卸妆，也没力气去洗澡，反正明天没日程，她一点不着急。

　　“又怎么了，我的大经纪人？”

　　August没好气地说：“恭喜你，我的大小姐。你被拍了。”

　　原来是今晚一时不察，被一个小娱记狗仔跟踪，拍到了她进别墅和郅余溪离开的画面，仅仅如此，大概也够华国的吃瓜群众好一阵脑补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谁会相信没点干柴烈火。

　　“公司是想让我问问你，是抢在他们面前公开，还是先压下来，等你这阵子影后风头过了再说。”

　　“这件事情你别管了，他们发不出来的。”

　　以前和郅余溪在一起的时候，娱记都没机会写出来。如今都分开了，这种新闻怎么可能有机会上台面。

　　“那就好，我再跟公司那边说一下，先挂了。”

　　August也只是问问她这边郅余溪的态度，大概是洛栀表现得太坦然，他一点没察觉到郅余溪深夜离开有什么不对，得到答案就要挂电话。

　　“等等！”

　　August问：“怎么了？”

　　还是不说了，August知道了又能说什么。

　　声讨还是安慰，她此刻都不需要。更何况依August一贯的毒舌，有没有这些都是个未知数。

　　“没有，没事。”洛栀笑了笑，说道：“不跟我说声晚安吗？”

　　“神经，晚安啦！挂了。”

　　August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洛栀给郅余溪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说了这件事。

　　郅余溪的电话一向占线，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可比她这个游手好闲的明星忙多了。

　　做完了这件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帝都这边八月份天亮很早，外面天色比郅余溪离开时看上去亮堂了些。

　　洛栀懒得去穿拖鞋，反正这个房子已经属于她了，不必再遵守郅余溪定的那些条条框框，她赤脚踩着冰凉的大理石上了二楼卧室。

　　郅余溪的早有预谋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房间里关于他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其实本来也不多，毕竟致胜科技总部在魔都，他来帝都分公司，好像大多数时间都是跟她有关。

　　洛栀本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昏天暗地的睡一觉。可看着盥洗台上孤零零的一支牙刷，突然没了兴致。

　　被甩了就是被甩了，不管她痛哭流涕还是笑靥如花，她就是被甩了。

　　古有黛玉焚稿断痴情，今有洛栀失恋烧日记本。

　　写的时候一字一句斟酌，十年也就写了这么小小一沓，加起来也就一本英汉词典厚。烧掉倒是很快，瞬间就被火苗吞没。

　　明天还是叫August把这套房子卖掉好了，洛栀想。

　　这壁炉，原本想和他在数九寒冬时摆张摇椅一起小憩的。这些本子，还想以后写自传用来做素材，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写的。

　　男主人公都罢演了，她一个人还唱什么独角戏呢？

　　洛栀以前迷恋写作的时候就时常开夜车，后来当演员等戏也常通宵，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想烧个日记打发时间，不知不觉成了边看边烧。

　　虽然文笔幼稚内容空泛。不过，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看着也没那么无聊。

　　十年时间，好像弹指一挥间就过了。身边的人，转头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安静的小城市，不要遇到温书夏，不要痴心妄想郅余溪，不离开爷爷奶奶......不要开始这一切。

　　晨光熹微时，十本日记烧得也差不多了。地板很凉，但是火苗很暖，所以洛栀并没觉得冷，只是长久僵硬地坐着，起来的时候低血糖有点晕。

　　“真成林黛玉了。”洛栀扶着墙，一步步上了台阶。

　　直到听到卧室里的动静，瞬间清醒。

　　她蹑手蹑脚走到墙角，拿起用来打扫擦窗户的玻璃刷握在手里往卧室走，这才开口道：“好累啊，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走路的速度并不快，相信够那个小偷开溜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紧握着手中的玻璃刷，不敢真的松懈下来。

　　进了门，她并没把门关严实，按亮了手边的电灯开关。

　　屋子空无一人，刚才那点动静，就好像是她的错觉。洛栀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开手里的杆子。

　　“真是，自己吓自己。”

　　外面天渐渐亮了，洛栀要睡觉，得先把窗帘拉上。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懵了。

　　“你别过来！”洛栀拿着手里的玻璃刷抵着对面戴着面具的男人。

　　以洛栀一米六五的身高对上眼前魁梧的人，她根本毫无胜算。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可以不计较你半夜三更闯到我家里来，也不会报警。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洛栀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离开的空间，也为自己跑路做准备。

　　“你是......洛栀？”

　　带着面具的男人声音低沉，显然是认出了她。

　　“是，我经纪人马上就过来。你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洛栀心道不好，却也只能强作镇定。

　　“是吗？”那人却不慌张。“是你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他去抓洛栀却抓了个空。洛栀早有防备，敲了男人一闷棍便要夺门而出。

　　男人一时吃痛让洛栀跑了，但也马上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没想到男人的目标会突然转向自己，洛栀跑过二楼的走廊就要下楼梯，这房子说小也不小，如今之计，只能先找个房间把自己锁起来。

　　只是，她今天的坏运气远远没有结束。

　　忙着跑路没看脚下，她一脚踩空滚下了楼梯，最后脑袋重重磕在了她随手丢在墙角的奖杯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如果要论死法奇葩的话，洛栀觉得自己能记入娱乐圈里的史册。磕到自己获奖的奖杯死掉，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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