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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
谢毓斜靠在长凳上，酒气熏人，凑近一些便觉发晕，可见是喝了多少。
锦绣被他用腿压着，动弹不得，欲哭无泪：“雪雁……”
仿佛睡死了的人蓦地睁开眼，视线像利剑一样逼向她，伸手捏住她下巴，仰着头慵懒一笑：“你不是……仙女么，笑一个给爷……看看……”
那双腿像铜墙铁壁，千斤重似的，压得她腿上生疼，根本笑不出来。
“不笑？不笑……爷就来香……一口。”他猛地朝她压近，眼看就要吻落。
锦绣大骇，一个激灵，猛地低头死死咬住那只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拼了全身力气，恨不得将这只粗粝的手指生生咬断。
谢毓吃痛低嘶一声，松了手。
锦绣只觉浑身发麻，顾不得许多，趁着他两腿松动之际，飞快地爬了出去，转身拼命地往青山院的方向跑。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活了十多年从没有这样拼尽全力地跑过，冷风如寒刀，刮得刺痛。直到在半路看到拿着外衫过来的雪雁，终于双腿一软，猛然跌进她怀里。
雪雁大惊：“这是怎么了？”
“先……回去再说，回去……”
雪雁忙应声说好，扶住她疾步朝青山院去。主仆二人行至青山院门口，锦绣紧了紧雪雁的手：“缓一缓，不能叫她们……看见我如此。”雪雁惊疑难当，不知她刚才发生什么，只后悔不迭，先前不该离开。
在原地立了片刻，锦绣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进了屋内，青鸾、青凤已将热水备好，见锦绣进屋时面色苍白，相视一眼，青鸾关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绣：“不碍事，我去洗洗就好。”默了片刻，又对青鸾、青凤道：“你们两个今天也累了，早去歇息，我这儿有雪雁就好。”二人应声退下。
雪雁忙扶了锦绣坐下，又倒了热茶给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绣含了一口茶咽下，身子渐渐回暖，将先前发生的事与雪雁大概说了。雪雁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敢……”
锦绣摇头：“他喝醉了，而且也没真的做什么，于我无妨，怕只怕赶明他清醒过来发现手上的伤，若他真要追究，恐怕……就麻烦了。”她在定国公府不过是个庶的表妹，论身份，只比那些个姨娘好一点点，人微言轻，却伤了国公府最矜贵的大少爷，若是被秦氏知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雪雁：“那姓谢的到底伤得如何你可还记得？”
锦绣抿唇：“应该不轻。”
雪雁：“那地方谁都能去，黑灯瞎火，姓谢的又喝得烂醉，他不一定记得起。”
锦绣往后一倒，手背搁在额头：“希望如此。”
……
翌日，定国公府风平浪静，早上请安时大房几人也都毫无异样。锦绣心里反倒更加不安，莫非那人不是谢毓？还是，他根本就记不得了？她坐在榻上正发着呆，隐约听见雪雁、青凤、青鸾在珠帘外头说话，听了几句，神色微变。
雪雁：“这话谁跟你说的？”
青凤：“秋芳院的大丫头芍药姐，是大少奶奶屋里的，应该不会假，听说昨儿个大少爷一夜未归，是办完公务同几个兄弟去喝酒了，今天天大亮了才回的秋芳院，大少奶奶脸都绿了。刚才我去前院，亲耳偷听到的。”
青鸾轻叹：“大少爷以前就是那个样儿，刚和大少奶奶成亲那会儿规矩不少，大家都以为是他终于转性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工夫，又这样了，苦了大少奶奶，这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
青凤：“大少奶奶的日子也不用我们操心，左右我们在青山院，伺候好表姑娘就好了……青鸾姐，你刚才说大少爷昨夜是去喝酒，喝酒又有什么？”
青鸾瞥她一眼，笑了：“看你平日里一副机灵样，连这都不晓得？你凑过来，我告诉你啊，这个喝酒不是一般的喝酒，是到勾栏里找粉头去……”
雪雁轻轻咳嗽了一声：“什么胡话都敢说，小心给姑娘听了去。”说着令她们二人退下，掀起帘子进到里屋。一见锦绣神色，雪雁知道她应该是听得八九不离十，心中将那口无遮拦的青鸾暗骂一声。
她正要开口说些别的，却听锦绣问道：“雪雁，什么是勾栏？什么是粉头？”两只眼一眨不眨的，清澈晶莹。
这倒不能怪锦绣不知道，天相寺的藏书虽多，却毕竟是佛门，不可能有提及勾栏、粉头之类。
雪雁摆摆手，脸上微微有点红：“这个不知道也不打紧，刚才姑娘听到了，好像秋芳院里也没人知道大少爷受伤的事，恐怕那位大少爷是记不得事，又碍于颜面，掩饰过去了。”
锦绣点点头：“兴许是如此，等过了今日……再看。”
“还有一事，”雪雁瞄了一眼帘子外头，又压低声，“府外传来消息，天相寺的案子因为涉及公主，昨儿个已经从龙城卫移交到了御林军，今天才下的正式通文。”
锦绣神色一凛：“公主的遗体是如何处置的？”
雪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方道：“陛下似乎有意要将公主遗体送到皇陵安葬。”
锦绣闭目，一滴泪珠从颊上滑落：“可叹姐姐……为我而死，死后却不能归到自家祖坟，她生不住家，死亦不得归家，这都是怨我……”
雪雁握住她肩膀，将她搂入怀中，轻抚那细瘦背脊：“她本是重病之身，回天乏术，如此铤而走险，是念姐妹情谊想要救你的命，殿……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为了林姑娘，也为了……娘娘。”
默了片刻，锦绣睁开眼，拭去泪水，起身道：“定国公府规矩森严，权势滔天，当中深不可测，而你我如今身份低微，居于此处如同走于刀尖，随时都会成为板上鱼肉，雪雁，你真的要继续陪我么？”
雪雁望着眼前这双浸了水光的眸子，只觉那目光仿佛要望进自己心里，她会心一笑，却神色坚定：“皇宫都待过，还怕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么？奴婢既然答应了……娘娘，自然不会抛下姑娘苟且偷生。”
……
晌午时分，谢欢特地到青山院来找锦绣一道去往前厅，说是江家的客人已经到了，谢家上下所有的女眷都要去，说是这么说，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想来视察一下那个未完工的秋千才是真。
“你放心，没人敢动你的宝贝。”
谢欢道：“不也是你的宝贝？”
锦绣笑而不语，两人携手到了前厅，果然是有不少人。谢欢看锦绣一眼，轻轻拉住她站到屏风后面：“我给你指指哪个是哪个，免得你过会儿闹出什么笑话。”
锦绣求之不得：“多谢。”
“最上头的几位，你已经见过，是我娘她们……左边兰花盆景前面，那个穿水红色衣裳的，是我大嫂、你大表嫂。”
锦绣顺着她所说看去，果真见兰花盆景前头有一位女子，虽是妇人打扮，却还很年轻，十六七岁模样。此刻她正垂头望着那兰花，神色淡淡的，露出一个白皙恬静的美好侧影。
锦绣心道：这位大表嫂气韵出众，如空谷幽兰，若昨夜那人真是大表哥谢毓，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谢欢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指着那边道：“我大嫂右手边，隔着一张矮桌坐着的是秋芳院的乔姨娘。”
那乔姨娘体态丰腴妖娆，面若桃李，分外打眼。
“那边穿青衫的是二哥房里的陈姨娘，和她说话的是我爹房里的杨姨娘。”
锦绣的目光循她所指，望见了谢枫的妾室陈姨娘，是个娇娇怯怯、样貌清秀的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岁，脸上还有稚气。
“陈姨娘是个有手段的，你看她品貌都不如何，却入了我那清高二哥的眼，从丫鬟抬作姨娘，肯定不简单呐！”谢欢边说边咂嘴。
锦绣不能苟同：“人家可能就是有什么别的长处，二表哥那样人物，岂会被见不得人的手段蒙了眼。”
“你俩在这儿干嘛呢，鬼鬼祟祟的？”一道女声从背后响起，二人一惊，回过身去，见是谢菱，各自松了口气。谢欢瞪她：“你才鬼鬼祟祟，自个儿什么样看别人也是什么样！”
谢菱冷哼：“谁稀罕看你。”
谢欢脸一抽，有发作之势，锦绣赶紧拽住她袖子，转而对谢菱道：“三表姐今儿的簪子真好看，我看着，好像是用的凤血玉？”
谢菱扫了锦绣一眼，伸手摸了摸簪子：“你倒有几分见识，这是承宁郡主赐给我的东西。”顿了顿又睨过来：“你不是打小待在破庙里么，怎么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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