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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枚铜钱儿
富强身背竹篓手提药包，从镇里徒步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郑家村。
进村稍一打听，就找到了郑富贵家门。
郑家村人人都道富贵家出了个讨债鬼，打小看着聪明机敏、举止有礼。爷奶偏宠，爹娘期盼，便一致赞同送这讨债鬼去学堂读两年书。
原想等他学成也好去县里谋个体面营生，没成想一路碰壁，从县里回来还染了这么个要命的病。
当爹的舍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倾家荡产的卖了祖业四处求医，仅余几亩口粮地苦苦挨着。
可这种病哪有治好的？即使用上好汤药仔细将养，也不过就是多续几年命罢了。
郑富贵什么法子都试过，求神问卜、供奉长明灯的事都干了，可那小子依旧要死不活的吊着一口气。
按村里人的想法，这种娃不低死了算了，活着拖累旁人，死了好歹只臭一块地！
可郑富贵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长子，眼看着死去心里哪能舍得？甭管族亲劝啥，他都没好气的顶回去。是以，慢慢就没人敢管他家的事了，又因为他那臭脾气，连原本走的近的几家亲戚都逐渐疏远了。
明知这病是个无底洞，谁敢借钱给他？
待银钱耗空后，郑富贵便外出做工以求换回几副续命汤药。家里的田地不能荒废，为图糊口，只得硬下心肠强逼女娃下地。
村里人感叹之余，只剩望天兴叹。
天不开眼，他们这些凡人除了放弃又能有啥法子可想？谁都不是生来就是一副铁石心肠！
富强站院外深吸口气，下定决心后敲响院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交谈两句后富强才知，这位妇人竟是郑有才的亲娘。
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瞧着竟似五十出头的相貌，想来这两年日子真真是难捱到了极点。
听闻富强与儿子曾有过同窗之谊，郑孙氏老泪纵横的感叹道“我儿得病许久还不曾有人前来探望，快快请进，他若见了你，定会心宽病愈……”
几步路的功夫，就在郑孙氏千恩万谢中走过。
绕过前院时，郑孙氏又举棋不定的哀求“有劳后生替我好生相劝……劝他万不可再轻言生死，不然……他爹与我怕也活不成了”
富强被她三言两语勾起同情心，拍胸脯保证道“婶娘放心，我定好生规劝于他”
“拙妇无以为报，还请后生受我一拜”说罢，郑孙氏双膝一弯，就要给富强跪下行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富强连忙将她搀扶起来，面色囧红的轻嚷。
“咱……咱乡下人不懂啥礼数，倒令你见笑了”郑孙氏以袖抹脸，扬声与儿子隔空交谈两句才三步一回头的向前院行去。
富强抬眼扫视这间半旧不新的茅草房，许是怕郑有才想不开偷跑，茅屋外除了用于换气的窗扇，其余皆封上了木条。
富强上前摸了把铜质门锁，挨着窗根听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嘴张了又张，富强都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还是屋内的人止了咳声，扶着炕沿挪步到窗前问他“是谁？”
半晌没听见回应，郑有才心里便有数了。握着拳头猛的咳嗽几声，跌坐在地。
富强听见噗通一声，吓的趴窗根上喊道“没事吧？”
郑有才好半天才缓上来一口气，扯着嘶哑声线，气弱却不失心气的叹道“无妨……你我不识，何苦来这沾染晦气？”
富强抿嘴不言，卸下背上的竹篓靠在墙上仰头望天，好半晌才提起话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郑有才笑中带咳的含糊道“可……咳咳~”
富强给他讲了一个关于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乡野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他与单柳，俩人私定终身后被棒打鸳鸯，直至讲到被迫换亲便结束了。
如此有头无尾，算不得好故事，更何况讲故事的人还没啥天赋，干巴巴如同念经一样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许久不曾与人这般对话，郑有才非但不觉无趣还含笑追问“然后呢？”
“没……没然后了”富强望着天空幽幽飘荡的云朵，沉声道“如果你是那个男娃，该咋办？”
郑有才沉吟一刻，低不可闻的说上一句“容我想想”
二人就这么一靠一坐，背抵一面泥墙静默无言，直到墙内传来一声叹息，富强才得闻一句“回吧，凭这副残躯，怕也挨不到成亲那日”
说完，屋内就传来一阵强于一阵的剧烈咳嗽。
富强听出几许死意，咬牙吼道“不成！我答应过你娘，可不是……可不是来劝你死的！”
郑有才咽下一抹猩红，双目流泪道“我真是害人害己……害人害己啊！”
富强低头翻出自己带来的药材，连着药包一起举至窗前晃晃“我给你买了汤药，还有些自己晒干的药材，你好好将养着，别说丧气话”
“有劳你还惦记我这将死之人，药你拿回去吧，若不是爹娘以死相逼，我早就一头碰死了”郑有才语气恹恹的捶了下墙。
富强本意是来劝郑有才放弃成婚、成全自己的，可这会儿却怎么都止不住想要帮他振作起来，好好珍惜性命。
他即气不过郑有才的自暴自弃，又气恼于自己的笨嘴拙舌。事情非但没成，心里反倒生出几分放弃，懊恼的一抓头发，粗声粗气的吼道“命是你自己的，喝不喝在你！东西我放这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也好，你记得要来”听他要走，郑有才情急起身，奈何身虚气短，挣扎了几次都未果，干脆伏在墙上喊他“你还没告诉我……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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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自打有了稳定进项，花起钱儿来也不似以往割肉剜心的疼了。
镇里一卷葛布卖400文，粗布（麻布）800文，细布1000文。
周淑芬买回一匹最便宜的葛布，婆媳二人用了3天时间抓紧缝制。
秦家成丁身长最短也在七尺之上，定型后多在七尺三寸到七尺五寸之间，而全家最高者——秦勇老爷子则高达七尺六寸（1米86），至今无人能及！
是以一匹布至多够给极为费料的秦家男丁裁三身短打，好在老六老七都未及冠，外加还有个半大小子秦九拖后腿，做得后布料尚且还有富余。
新衣刚一脱手，秦九就迫不及待的洗手进屋，麻利套上后左右拍打支楞八翘的衣角，咧嘴暗想：老子总算穿上一回新衣服了。
老八羡慕的围着他打转，摸着料子说“多洗两回就软和了”
秦九扫了一眼老八那套打满补丁的放羊装，大方道“明个儿先借你穿一天”
老八连忙摆手，脸上被风吹日晒浆染而成的两坨高原红都向上挪了位，嘴上极为老实的拒绝道“不用，我天天放羊再给蹭脏了”
秦九哥俩好的勾住他脖子，一脸嘚瑟的说“要不你别去放羊了，跟我去城里做生意咋样？”
秦八抿嘴浅笑，扒拉掉他那只胳膊说“不去，我放羊放的挺好的，再说有六哥七哥帮忙，我去了只能添乱”
秦九咂摸一圈，瞅着老八嬉笑一句“也是，就你这憨样，一看就不是当奸商的料！”
“净瞎说，咋卖个蛋就成奸商了？你还别瞧不起人，我现在都会写二十个字了！”秦八挺了挺瘦弱身板，极力想在小弟面前树立形象。
结果秦九非但没崇拜他，反倒一脸古怪的咋呼“完了，小八都学会骗人了！”
秦八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教训他“叫八哥！”
秦九吊儿郎当的往炕上四腿一瘫，打趣道“行啊，只要你能把二十个字写全了，我往后都叫你八哥！”
秦八立马小得意起来，快跑出去端来一碗水，用手指沾着边写边说“不许骗人！以后你都不准再叫我小八”
秦九看着炕席上两排将干未干的水迹，惊叫道“你真认字了！跟谁学的？”
秦八赶紧捂住他那张破嘴，神秘兮兮的宣布“就吕老爷家的儿子得空教给我的”
“那个羊倌的儿子？他都能上学了？”秦九不敢置信的低呼。
秦八点点头，颇有些不满的教训他“你别老羊倌羊倌的叫，再怎么说人家祖上也出过秀才，即使现在落魄了，家底还是有些的”
秦九认真点头“嗯，也是，好歹养着50多只羊呢……说不准以后就能考中个羊秀才！”
秦八气急，追着小九就要打他。
怎么说都是教他识字的小先生，哪能让人背后这么瞎编排！
秦九跟他闹了一会儿，翻身扑倒八哥说正经的“你不跟我去做生意，是不是还惦记着想跟小先生识字？”
秦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支吾道“嗯……是不是有点不务实？”
“这有啥不务实的？能认字当然好啦！要不是咱家穷，我都想去念书呢……”虽说不是非得学一肚子墨水才算有出息，但能识字，总归比目不识丁要强。
秦九翻身躺平，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遗憾。
秦八爬起来支着胳膊看他“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这事别跟爹娘说，免得他们多想”
秦九递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伸出胳膊冲向房梁用力攥紧拳头，轻声道“等回头生意好了，一定送你去上学！”
秦八不指望真能去学堂读书，但小九能有这份心就已经很令他高兴了。遂弯起嘴角，捏着他腮帮子纠正“啥上学？那是去念学、读书！”
“都一样！”秦九呲牙一乐，浑不在意的说道“等有了钱儿，咱哥俩也去学堂走一遭！不说考个状元郎，咋也得尝尝当秀才老爷的滋味吧？”
“你当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吕老爷家世代读书才供出一个秀才，结果一肚子学问到死都没能中举，真是时也，运也，命也啊~”秦八感叹道。
秦九听他这酸唧唧说辞，忍不住喷笑出声。
虽说他不认同秦八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说到底，心里仍对没能上学而耿耿于怀。
也许是因为求而不得的缘故，才显得内心如此渴望，真若有条件让他坐下来老实读书，凭他好动的性子，怕也学不出个三四五来。
秦九穿上新衣后，少不得要在村里显摆显摆。
惯常走路就不着调的人，这会儿恨不能给跩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横着膀子在村里晃了一圈，转念想起一茬，甩了一帮跟屁虫就奔上村窜。
妈蛋，上次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现如今，在上村真没两个不识趣的娃子敢劫秦九的道，是以一路畅通的堵着了凤夭。
见他提着个面口袋，秦九哼笑一声“上次的仇，没忘吧？”
凤夭冷冷撇他一眼，先是暗中检查了肉身现状，见无异常才道“何事？”
秦九咧嘴一笑，感情这家伙比自己还惯会耍赖，不由出声提醒道“你还腆脸问我？打晕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凤夭微微扬颈，嘴角挑衅勾起，极其欠扁的望着他道“你待如何？”
“能如何？当然是打到你承认为止”
“呵~你确定打的过？”
“打不过我还不能嚷吗？”
凤夭一愣，转瞬就听秦九扯脖子大喊“快来人啊！猎户家小子撒谎撂屁、欺男霸女，大伙都被他骗啦……”
没两句话功夫，就引得临近几户出来些人站院里张望，秦九见势喊的更起劲了。
甭管有人信没人信，造谣这事都是传的越多越容易演变成真事！
凤夭无可无不可的听他胡掰，左右没人会信，权当是任他发泄。
好在大伙都当是俩娃私下不合，看热闹的成分居多。
直到秦九编排他跟女娃私下牵手，暗生情愫，众人才忍不住出声叫骂“放你娘的屁！”
“他个猎户跟谁牵手！”
“再胡咧咧，当心老子打折你第三条腿！”
不等凤夭出手，秦九就被众多吐沫星子喷退。
秦九见好就收的冲凤夭竖起两根中指，临走还不忘做个鬼脸，口型示意“老子就算打不过，恶心也能恶心死你！”
凤夭不屑的撇他一眼，张嘴回了一句“傻逼”
见他拎着换回来的粮食转身就走，秦九这口气又反了上来，反复叨念着你给我等着！
至此，秦九连着三天都去上村讨骂，直到把村长都给骂出来了，命各家小子拎着锄头见人就打，这出才算完。
不过，各家长辈骂归骂，关起门来也不由得心下起疑，纷纷约束女娃不得招惹凤夭，就怕真像秦九说的那般暗生情愫。
在家修养了十天，秦九是真有些呆不住了。再加上他昨个在田里碰见了吴老头，得知三孙子到现在都没传回个信儿，也不知他二叔到底回来了没有。
秦九有些担心，很怕吴曦那头出点啥事。
老爷子倒是心大的很，只说跟船一趟，迟上一月半月都挺正常，以往还有过一走半年音讯全无的情况呢。那时候，即使托人带话回来，也多是一句死讯不达，人就指定好好活着的囫囵话。
秦九可没老爷子这么乐观，就吴曦那处境，多呆一天就得多受一天罪，万一黑心的王八蛋偷摸把人卖了咋整？
对于未知，人往往都爱往坏里想，秦九越想越担忧，当晚就跟家里说要去县城走一趟，一是想看看卤蛋在县里能不能有销路，二是顺道去把吴曦给接回来。
怎么说秦九现在身长也超六尺六了，不问年纪光看个头，咋看都像是个刚成丁的大小子。是以，在明知家里抽不出人手陪同下，秦九对天指地的发了好一通誓，才得了一堆叮嘱消停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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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一尺距离是按成年男子伸展拇指与食指中间的距离为计量单位，因各代尺的标准不一，小吹便直接自定义了哈~
四丈为一匹。一匹=4丈=40尺，一尺=24.5厘米，一匹布的长度在9.8米。
七尺男儿身高在171.5，八尺大汉便相当于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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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尺比较接近的是咫。咫是妇女手伸展后从拇指到中指的距离，因而稍短于尺。后来咫尺连用，表示距离短，如“近在咫尺。
此外还有仞。仞是人伸开双臂的长度，如《愚公移山》中有：“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
寸（十分之一尺），分（十分之一寸），厘（十分之一分），毫（十分之一厘），秒（宋以后又叫“丝”，十分之一毫），忽（十分之一秒），微（十分之一忽）。今“丝”与“毫”连用，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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