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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伍
秋子尧冷不丁听了这句,有些莫名其妙,再回头看,秋洛已踏上剑,颇有一副逃离洪水猛兽的架势。
还未回过神来,自称夫见的人领着六人,一甩衣摆单膝着地,行了个大礼。
“这是……”
秋子尧还未问出个所以然,秋洛急转身来拉他,“快走,愣着做什么。”
不明所以的他下意识跟着秋洛要离开。
下一瞬,六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规道:“殿下,请先别急着离开。”
秋洛冷冷道:“什么殿下,我并不认识。”
一人退下,李规上前,犀利的目光紧盯着秋洛,道:“殿下,您那把剑,老臣已经认出了。”
秋洛拉住秋子尧,环视周围,脚下蕴着气,随时要走。
“你说的剑,我知道,但这并不是我的。”秋洛一本正经地胡说着。
秋子尧一头雾水,任她说着,先不开口添乱。
李规颔首,抱拳行礼,“如果真不是您的,也请和我们回去一趟。”
秋洛道:“不去,有事。”
六人再次围过来。
秋洛不动声色地运着灵力,打算一举突破。但是不知那六人的实力,担心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又有诸多顾忌。
秋洛把视线转向一旁正波澜不惊观望着的喻无常,道:“你不打算帮忙?”
喻无常道:“依我之见,应随他们去一趟。”
秋洛瞪他,“你知道什么!”
喻无常道:“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多 。”
秋洛只当他在装腔作势,不再寄望于他,对秋子尧道:“冲出去!”
话音未落,不等其他人反应,秋洛右足一点,飞身向前,手里的剑张狂地散着剑气。
她对面那人反应极快,双手一抬,两柄短刀碰在长剑上,凌厉的灵力震得双方皆是后退一步。
秋洛心里有了底,出手更是冷峻狠辣,剑剑灵气逼人,直攻要害。
有四人与秋洛纠缠,却不敢真正伤着她,束手束脚的,倒是让秋洛占了上风。
余下三人见着情形,不约而同望向秋子尧。
秋子尧尴尬一笑,突然蹿到喻无常身边,问他:“师尊,您说我,该不该……”
喻无常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他们看那一招一式来来往往看的惬意,可怜了与秋洛交手的那四人,即便是尽力挡着不还手,也受了些小小的皮肉之苦。
喻无常突然道:“秋夫人真是好雅兴,还未厌烦。”
秋子尧深感认同。
李规道:“是陛下派老臣来寻殿下的。”
秋洛剑气暴增,一挥手下将一人生生向后推去,撞击在身后的石墙上。
秋洛提着剑,眼眸忽的红了些,阴沉沉道:“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李规叹了口气,道:“实际上是大卿,是大卿委任老臣来寻殿下。”
秋洛提剑的手一顿,手里的剑瞬时暗淡了些 。
她道:“你们不走,我走。”
剑身发出细微的颤动,轻微的嗡鸣阵阵,竟是有种婴儿啼哭的错觉。
秋洛提上剑,转身,第一步迈得急促又坚定。
然,那一步还未落下,就堪堪停下。
因为她听李规道,“陛下时日不多了……”
从未听过惊堂木声的棠溪当真惊了一下。
她听见高高坐在台后的官老爷叫她快些化为人形,以便讲明白她的罪行。
棠溪心里觉得好笑。在她化为人形时,清楚听到四面传来压抑的惊呼声。
“你这妖女!”惊堂木一响,官老爷底气更足。
“速速把你的罪行交代明白!”
棠溪没抬头,她有些害怕看见袁宇。
“还不交代!”惊堂木一响,官老爷拔高音量。
“就算你不交代,滔天的罪行也难以掩盖!”
“袁宇!你来交代!”
没人回应。
棠溪轻轻叹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她突然有些厌倦,厌倦自己抹不断的泪。
“那些事,确实是我所为。”棠溪说。
“那些事,又是哪些事?你快从实招来!”惊堂木一响,官老爷瞪直了眼睛。
“所有。”棠溪轻笑一声。
她抬起头,本只想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视线触到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袁宇,顿了顿。只一瞬,便仰首冲着官老爷笑了一下,极妩媚妖冶。
“所有的一切,大人,”棠溪柔声说,柔情似水的嗓音比外面的大雨更沁人心,“您都可以算作是奴家的罪行。”
她累了,为什么不快点了结呢?
“那他?”官老爷指向袁宇。
棠溪看向袁宇。
那是最后一眼吧。
“一切都是奴家所为,他并不知情。”棠溪俯身,泪水似乎轻易止不住。
但她哭的无声,这是最后的执著。
“你本是待罪之身,又怎能证明!”
惊堂木一响……
棠溪没有为他开脱,她眼见袁宇被官差押走。那个及地的背影,惹得她眼眶发酸。
已安排了莺兰巷的人,会有人替他赎罪,更何况,她先前已将一切抹去,罪证难寻。
棠溪庆幸自己早一步预料到这个结果,还好他还能全身而退。
秋洛没有回应,踩着剑,静静地立着。
她极缓慢地收了剑,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李规,语气生硬,“为何?”
“陛下龙体本就欠安,自殿下您离去后,更是日渐消瘦……”李规叹了口气,“再加上日日为国事操劳,夙兴夜寐、不知疲倦的,就更是不安。前些日子生了场大患,原以为后来好些了,可……”
李规低下头,右拳默默攥紧,“近来边境骚动,陛下又为此费尽心血,以至于卧床不起……好在大卿稳住了局面,一面派家兄将军迎敌,一面派老臣来寻殿下。”
“寻我做什么。”秋洛冷声道。
“见陛下……最后一面。”
王老爷走来,打破屋子里令人无措的寂静。
“那妖女要被处以火刑了,几位仙长要去看看吗?”王老爷问。
秋洛提剑便冲了出去,秋子尧随后,剩下几人亦跟随着。
王老爷没跟去,大约是不愿再见到那个曾经依偎在他左右,如今已被揭露真面目的妖女。
棠溪听到耳边火焰不断的爆裂声,混合着皮毛烧焦的味道,让她生生在昏迷后又醒过来。
似乎非常痛,痛到她本能地发出尖利的嘶吼,直到再也无力喊出声来。又似乎并不痛,那些感觉,纯粹到不像是切肤之痛。
她感到自己流了些眼泪,不明白是不是为烟气所呛的。
其实她想说这样无用,凡火伤不了她的真身,至多烧毁一个肉身罢了。
可她此刻无法开口。
热气朦胧了视线,不远处还有几个装模作样、煞有其事的作法道士。
隐约中,她似乎见到像是秋洛几个的轮廓。
凭心而言,如果她的心还可以算作心的话,秋洛是个好人,是她还未涉足人间时曾向往的好人。
看不清神情,可秋洛确凿是在看着她的,这让棠溪莫名有些羞愧,心口比身子更烧灼疼痛。
好在后来有人拉走了秋洛,棠溪心口的疼痛减轻了些。
她拼命睁大了眼睛想记住秋洛那个背影,那个再也不会遇见的背影,要把它烙进心里。
烧了小半柱香了,在如愿昏迷前,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百米开外的菜场上,袁宇声声哀求被抹巾封在嘴里,颤抖着泛出阵阵呜咽,十指发疯般划着身下的木板。
手起,刀落,鲜血蔓延,填平那些抓痕。
没有人来赎他。
棠溪发出一声冗长的利剑般的巨吼,白狐凄厉的叫声和女子绝望的哀嚎划破了长空。
火焰蓦地升高几丈。
麻雀小小的尸体在那个飘雪的冬日回归尘埃。
原来,人比妖,更可怕。因为妖坏的纯粹,而人,却大多伪善。
可它还是好在意,像那只弱小的麻雀。
白狐焦黑的爪子在烈火中浸湿了。
叁拾陆
棠溪不愿睁开眼,她知道自己没有死,但她不知道没有死的自己如何活着。
“快醒来吧。”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温柔又焦急,像是拿一只小麻雀诱哄一只白狐。
秋子尧安慰道:“娘,您先坐下,安心等着。”
秋洛在房间里四处踱步,闻言一甩衣袖,瞪向秋子尧。忽又叹一声,顺从地坐下。
这时,六人中的两个恰好进来,向李规汇报情况。
秋洛立即起身,问:“怎样?”
李规道:“那县官道是火场已清理干净了,确未留下什么。”
“怎么会?”秋子尧不解,“这样的凡火,应当不会毁了妖丹才是。”
秋洛追问:“你们去确认过了?确实没有?”
二人摇头。
李规道:“也许是被他人先一步取走了。”
原想着取了棠溪的妖丹,寻一个法子养着,或许还能使她复生。如此看来,只能作罢。
秋子尧道:“只能这般解释了。但是又是谁人取了去,做什么打算呢?”
没有人晓得。
李规道:“事已至此,殿下已尽力了。余下的,还看它的造化吧。”他又转言道:“只是,两位殿下,不知打算何时和老臣动身回去?”
秋洛望向窗外,道:“天很晚了,此事明日再谈。”
天的确是很晚了,夜很深,浓墨般掩住世间万物。哪怕是亮如明水的月光,也只能宕开一圈暗淡的光纹。
这样的夜,似乎在为谁有意遮掩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醒过来吧。”
那嗓音挠的人耳朵痒、心更痒。然而棠溪依旧不愿睁眼。
“你没有醒,还是,不愿醒……”
唇上忽然一阵温热,像是触到了极柔软的什么。
棠溪错愕中睁眼,与一双流转秋波的眼睛相遇。
见她醒来,雀云抬起头,站起身来,柔声道:“你终于是醒了。”
“方才……”棠溪竟不知该如何启齿了。
雀云道:“你妖丹受损,现在身子还很弱,日后怕是不能继续修炼,和凡人无二了。”
她说着这些,弯着的眼睛始终盯着棠溪。
“你方才……”
雀云笑意更甚,侧过身端起药碗,弯着的眼睛在碗中的水面上流淌。
她道:“照顾人也不难,他们人说,有人生病了,就要喂她吃药。来——”
雀云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你尝尝这药味道如何。”
棠溪已然怔住,她觉得眼前的似乎是一只妖,一只比她族人还魅惑的、诱蛊人心的狐妖。
不知是不是妖丹受损的缘故,棠溪觉得自己轻易中了她的妖术。
棠溪张嘴,入口却是清甜非常,不像是汤药的样子。
雀云见她皱眉,终于是忍不住笑起来,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眯成姣好的形状。
“这糖水,甜吗?”
朦胧间被敲门声惊醒,秋子尧开了门,外面似乎还未拂晓。
“师尊,怎么……”
喻无常道:“你师伯们传信来,说是那几个出了意外。”
秋子尧瞬间清醒,“那……”
“我打算即刻动身回去,你……”
“我也回去!”秋子尧连忙道。话一出口又顿了顿,“但是恐怕我娘……”
喻无常见他犹豫不决,道:“可以先请示秋夫人。”
秋洛被扰了睡眠,心里十分烦躁,秋子尧还未说完就当即道:“你不许去!”
秋子尧了然。她这样说,实际上还是准备和李规回去的。
然,他又十分为难,“事出突然,子尧身为四方山弟子,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妥当。”
“凭你那些拳脚,就算去了又抵什么用?”秋洛穿戴好,“还不如……”说到这里,她住了口,像是才意识到什么,怔了片刻后,烦躁地扯了下衣袖。
“南山君,”秋洛朝门外等着的喻无常道,“子尧恐怕不能随你一起回去了,”她从广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信手一翻,撕下两页,递给喻无常,“这些也许会有所帮助。”
喻无常接过,放进锦囊中,问她身后的秋子尧,“你的意思呢?”
“弟子,”秋子尧缓慢道:“弟子才疏学浅,恐怕就算回去了也派不上用场,还是……”
相比较三尊之首的喻无常,他更是担心自己的娘亲。
喻无常说了句“的确”,眼帘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道:“那为师先行回去了。”
秋子尧一句“师尊一切小心”还未说完,喻无常就不见了人影。
秋洛要再睡一会儿,把秋子尧赶回自己房间。
秋子尧望着桌上的几只锦囊,愣怔了半晌。
全是丹药,拿去和柳夜他们交换的剑诀也算没有白费。
只是,这些应该是喻无常之前留下的。也许,他早已知道秋子尧不会跟他走。
棠溪拒绝雀云给她输灵力,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近来已经恢复了些,另一方面,她不是很能接受那种传输灵力的方式。
“为什么?”雀云凑上前,眯起眼睛望着她。
棠溪偏过头,道:“我感到自己已经好些了。”
“还没有呢,”雀云牵起她的一只手,做模做样地把脉,一本正经道:“你脉象太杂、太快,还很不稳定。”
棠溪收回手,小声道:“我是妖,本来脉象就不同寻常。”
“我就是以妖的脉象来度量的。”雀云道。
棠溪知道自己定是说不过她,只好退一步,道:“那,能否不要在运输灵力的时候……抱着我。”
“为什么?”雀云不解的样子。
棠溪低头,道:“不、不舒服……”
雀云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啊。”
“为什么?难道那是种特别的疗法吗?”棠溪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提供了一个好借口。
“不是。”雀云轻轻坐在床边,将一角被子展平。
棠溪抬头,疑惑地望向她。
雀云柔声说:“不抱着你,我就会难受,一难受,效用就不得保证了。”
棠溪听了此话,猛地低头,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一些血色。
她近来总觉得眼前这个不愿说明来历、不知是人是妖的家伙一直在撩拨自己。
“你……”棠溪刚吐出一个字。
“是雀云。”雀云月牙般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她。
“雀云。”棠溪不太习惯叫她的名字,因为听起来太过温暖,怕自己会忘不掉。
“对哦。”雀云转身给她端来一碗糖水。“喝药了。”
棠溪偏过头,轻轻躲过。
雀云弯着的眼睛冷了一瞬,下一刻又是笑着的模样。
“你不喜欢喝药了。”她佯装失望的口吻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
“也是,棠溪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和那些凡人一样,受了伤要卧床好久,要喝好多药,要吃尽苦头,最后心里还是坏的。”雀云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秋波。
棠溪苦笑,她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好。
“雀云,为什么要救我?”棠溪语气很轻柔。
“喜欢啊。”雀云漫不经心地端起糖水,认真地喝着。
“喜欢?喜欢救人?”棠溪不解其意。
最后一口糖水喝完,雀云满足般喟叹一声,小巧的舌头将唇上的水渍舔舐干净,先说了一声“果然很甜。”
而后,笑了起来,将她额上至鼻翼的一片阳光笑得乱了方寸。
许是刚喝了糖水,她的嗓音很甜,“喜欢,棠溪哦。”
妖丹受损,棠溪功力失了大半,但她最终还是推开了雀云。
雀云痴迷地看着她溢满雾气的眸子,光滑的指腹抚着她红艳的唇,梦呓般低语:“棠溪、棠溪、棠溪……”
棠溪偏过头,听身后的她叹了口气,道:“棠溪真的好好,只是忘了我。”
棠溪转过来,问她:“忘了你?我们之前认识。”
雀云赌气道:“才不!我认得你,你认不认的我就不知道了!”
面对雀云,棠溪有时会觉得十分熟悉。然而她仔细想过了,除了雀云的确像他们族大多数狐妖一样善于撩拨别人外,并没有记起别的。
“你也是狐妖一族的?”棠溪不确定地问。
“不是不是!”雀云不满,“你果然将我忘的一干二净了。”她气的一甩袖,作势要走。
“你等等。”棠溪去拉她的衣袖。
“啊呀,疼!”雀云惊呼一声,右手抓起左手的腕子。
棠溪也惊了一下,她方才明明只是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
“不给你看。”雀云捂着左手。
“给我瞧瞧。”棠溪原本并不是特别想知道,听她那么一说,倒是非要弄个明白了。
雀云不说话,还是要走。
棠溪又去拉她。
拉扯间,雀云左手露出衣袖。白皙的手腕上,斜斜划了几道狰狞的口子。伤痕有老有新,不过似乎都是最近才划上的,最新的一道还渗着血。
“这……是什么?因为我吗?”棠溪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她身上还有些烧伤没有痊愈。
雀云哼唧一声,不置可否。
“为什么?”
雀云道:“不要总问为什么,很多事情并没有为什么。你那么聪明,却连这个也不知道。”说话间将自己的脑袋倚上棠溪单薄的肩。
“你需要喝药,我就是药,所以就是这样。”雀云道。
“所以说,那些不是糖水?”
“都说是药啊。”
“怪不得……可是,为……不,怎么会那么做?”
雀云道:“我是你的药,也是你的雀云啊,棠溪。”
棠溪果然太消瘦了,倚着她的肩并不舒服,但雀云就是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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