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无常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虽说高处不胜寒，四方山的冬天却是丝毫不觉寒冷，惬意的有如春季长存。
　　秋子尧赶到西山时，十六位师姐刚小憩后醒来，正准备到石台练剑。他一一问候过去。
　　“师姐们好。”
　　几位笑着点头，“来找景鞅吗？”
　　“正是。”
　　一位指着他怀中的胡萝卜，好奇问道：“难道是怕西山伙食不好，送根胡萝卜给景鞅加餐？”
　　秋子尧失笑，“那能啊，西山的伙食不知道比我做的好多少。”
　　他心神一凝，怀中的胡萝卜又变回一只雪白的兔子。小家伙竖着长耳朵，眼睛一眨不眨。
　　刚刚它好像梦到自己变成一根新鲜美味的胡萝卜了。
　　秋子尧将兔子在怀里安置好，摸摸它的脑袋道：“方才路过看见这小家伙，觉得可爱，请它协助我练习了一下瞳术。”
　　小兔子不安地扭着头，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几位师姐被它吸引，上前来迫不及待地东摸西揉。
　　秋子尧羡慕了小兔子一会儿，把它转交给师姐们。
　　“师姐要是喜欢就把它交给你们了。我去找景鞅，不知他现在何处？”
　　一位师姐逗着小兔子粉嫩的长耳朵回道：“景鞅在师父那里，最好现在不要去打扰。”
　　秋子尧想了想，告了辞，抬脚向南山殿后樱花林走去。
　　他到西山多半是蹭饭来了，每次只眼见西山殿前的花海和左右两边的花树，还从未去过殿后。
　　入眼是一片绯红――像是他娘亲胭脂盒里的水粉一般。其次仔细看能发现白雪，三日前下了一场雪，大概是不舍离去，现在薄薄一层轻纱般笼罩枝头。风起,有几片淘气的樱花瓣离家出走,飘落在地上。白雪也不甘寂寞，随着花瓣一起坠落。空气中弥漫着樱花的清香，掺杂着白雪的凉意。
　　秋子尧看的呆了，轻手轻脚不忍踩碎了地上的花瓣。
　　愈往里走，花树愈密，花瓣愈多，白雪也逐渐厚起来。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躲在深处幽会。
　　秋子尧边走边惊叹不已，此等美景，何处可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路被一棵樱花树挡住，戛然而止。
　　这里一般也有人雅兴大发四处逛逛，大多止步于此，更深处却鲜少有人迹。
　　虽然知道深处也只不过就是樱花和白雪，充其量比这里更繁盛罢了，但是秋子尧仍觉得不满足，越过前方的樱花树继续深入。
　　复行数十步，他猛然停下。
　　樱花树上，静卧着一人。
　　那人躺在高处倚着树干，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白衣胜雪，青丝飘飘。虽只一个背影，却无端比那满树似锦繁花更耀眼些。
　　秋子尧想打声招呼，却生怕惊扰佳人，就这样傻乎乎站了许久。心道：那人，莫不是樱花仙子不成？
　　千琦坐起身，转而俯视下方的秋子尧微微挑眉，道：“还没看够？”
　　秋子尧愣了一下，入耳的竟是男子的清冷音调。
　　“在下南山君座下弟子秋子尧。今日原是来此赏花，本无意冒犯，还请兄台见谅。”说着作了一揖。
　　千琦闻言落花般轻盈地落到地上，来到秋子尧面前。
　　“好久不见无常，他竟也是终于收了个徒儿。”
　　近距离观察，秋子尧只觉得眼前那人生的好生精致，黛山眉、桃花眼、薄唇微红――简直比娘亲画本子上的人还要好看的多。
　　他直呼喻无常的名字，想必与喻无常关系匪浅。
　　“前辈与家师熟络，莫非是家师故友？”秋子尧问道，心里暗暗思量他是喻云陌的几率有多大。
　　“普通朋友罢了。”千琦凝眼打量着他。
　　总觉得，他的眼神莫名犀利。
　　秋子尧被他看的心慌，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前辈也住在四方山上吗？为何之前晚辈从未见过前辈？”
　　千琦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波澜起伏，渐渐眯起眼睛。
　　若是没有看错，秋子尧身上有一股霸道强劲的力量。那股力量，却明显不是灵力。
　　“你果真是无常的弟子？”
　　秋子尧以为千琦是因为自己没见过他才如此怀疑，当下一糗。
　　“如假包换。”
　　千琦暗道：非四方山之人不可在四方山久留，更不能来这樱花林赏花。若真是强到无惧四方山守卫，也大可不必假冒喻无常的徒弟。因此，他应该没有撒谎。
　　秋子尧身上的那股力量让他深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连他也不清楚，喻无常等人恐怕看都没看出来。
　　“有意思。”千琦勾唇一笑，秋子尧只觉得雪都要化了。
　　“有空来北山找我吧。”话音未落，人已经掠出几十米外。
　　衣袂飘曳，不带走一片花叶。

　　秋子尧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神。
　　他方才说去北山找他，难道真是喻云陌？可看他的容貌，分明比喻无常瞧起来年轻。仅以相貌判断的话，他大概比景鞅年长不了多少。
　　秋子尧忽又转念一想：喻云陌本是仙君，仙君比常人长寿，况且还能施法易容。说不定喻云陌就比喻无常看起来年少。
　　秋子尧急着回去告诉他家师父，无心再赏花，转身回去。

　　“哎呦！”
　　走的急，秋子尧不小心碰到一棵樱花树。不过那声“哎哟”不是他发出来的。听声音，倒是位姑娘。
　　秋子尧踉跄着站稳，连忙道歉，一边四下寻找被他撞到的姑娘。
　　“在看什么？”还是那个声音。
　　“不知姑娘为何不现身，好让在下当面致歉。”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人答道：“我就在你面前。只是，我目前还不会化为人形。”
　　秋子尧一惊，“难道……”
　　眼前一条树枝犹如丝绸般柔软地伸下来，停在他身前。
　　“你好，我是小樱，一只樱花树妖。”
　　秋子尧礼貌地摸了摸那条树枝，指尖好像也沾染上了樱花香气。
　　即使知道四方山灵气充盈，万物得道皆有可能成精，他也亲眼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但在四方山遇到树妖，这还是第一次。
　　树妖极少有机会遇到，因为但凡植物，不长个几百上千年，想要成精基本不可能。然而植物多半不能走不能动的，平安活过几百上千年无疑比让景鞅三天不吃饭还难。
　　秋子尧惊奇地上下打量眼前的这棵樱花树，相较于其他，更粗壮高大些，枝头的樱花也愈加茂盛灿烂。
　　“对不起，小樱姑娘。在下秋子尧，四方山的弟子，因有急事赶回，本无意冒犯。”
　　一树樱花突然哗啦啦抖动起来，伴随着少女清脆的笑声，“没关系，我喜欢有人来陪我玩。你不知道，”
　　秋子尧竟觉得眼前的树歪了一下脑袋，嘟了一下嘴。
　　“我在这里七百多年了，原先还有个人不时来陪我玩、陪我说话，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现在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人和我一起玩儿。”
　　“刚刚那位前辈不是常来吗？”
　　“你说那个？”她似乎更不满了。“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每天来不是坐在树上喝酒，就是坐在树上发呆，偶尔说话也让人听不懂，一点也不好玩。”
　　这下秋子尧想起他要干什么去了，抬头一看，太阳就快落山了。他抚了抚树干道：“我有急事，现在必须回去了。明天再来陪你玩好吗？”
　　小樱明显失落道：“好吧。明天一定要来，你可不准骗我！”
　　那条树枝再次伸到秋子尧面前。
　　“怎么了？”
　　“拉勾。”小樱补充道：“之前我看见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的。”
　　秋子尧笑着伸出小指，发现没办法勾住，改为握住树枝，轻轻摇晃。

　　快步从樱花林出来，秋子尧见到季玥，连询问季星海的事都暂且不提，匆匆打过招呼，直奔喻无常卧房。
　　秋子尧轻轻扣门，“师尊，在吗？”
　　没人回应。
　　“师尊，我进来了。”他推开门，房间里空空如也。
　　秋子尧只好回去，路上一直在想：师父平日里只要日落就不会再出门，想来可能有急事，明日再说吧。
　　路过厨房，秋子尧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虽是不饿，还是进去随意拿了个馒头边吃边回。
　　秋子尧叼着小半个馒头，双手推开门。屋里光线很暗，等他回身关上门，向桌边走去打算点起蜡烛来时，看不清被谁绊了一脚。
　　一双手拉住秋子尧的袖子，黑暗中他被人拉着转了半圈，落在凳子上。
　　他惊地立马弹起来站在一边，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何人？”
　　喻无常点起蜡烛。
　　烛光亮起，秋子尧看清他家师父的脸，放下手。
　　“师尊，您怎么在这？”
　　喻无常望向他手里的小半个馒头，语气略清冷，“等你。”
　　桌上摆着几盘菜，看起来已经冷了，不知道喻无常等了多久。
　　秋子尧坐在他对面，急切道：“师尊，我今日在樱花林见到一个前辈。那位前辈说他来自北山。”
　　“因此你才如此晚归？”
　　秋子尧一愣，他家师父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啊。
　　“我怀疑那位前辈……”
　　“不是。”喻无常果断。
　　“不是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位。”
　　“……”可是他还什么都没说。
　　喻无常盯着一盘已经略凝固的菜，皱眉道：“他是千琦。云陌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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