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方思明相爱相杀的那些事

　　等我终于翻过那棵该死的树，眼前的情景倒让我惊诧。
　　地上躺着两三个全身浴血的人，都是刚刚翻过来的万圣阁的人，有一人瘫倒在远处，看样子并没受伤，只是他惊恐的看着方思明。对方正抱着谁，从他的背影看，似乎正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悲痛。
　　我看到他怀中人的身影，心里深知不好。
　　那是他的义父，朱文圭。看起来全身上下似乎有多处受伤，衣服已被血液浸透，空气里弥漫着血和泥土的潮湿气息。腥臭很快被雨水掩盖，似乎要着急的掩盖住其他痕迹。
　　“方思明。”我低声开口。
　　对方像失去灵魂的木偶，毫无反应，只是坐在原地。
　　我慢慢靠近他。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发出寒光，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是失去理智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听我说，你先冷静，让我看看，也许你的义父他还有救。”
　　对方并不理会。
　　“方思明，你别这样，你的义父他还能以某种方式感受到你，你不能让他看到你就这样放弃。”
　　对方似乎被某句话唤回意识，他只是摇头死死抱着怀中的男人，那曾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蹲下身，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心中不忍：“从你义父身上的伤痕看来，凶器应该是斧子之类的钝器，这倒稀奇，据我所知，江湖上用斧头做武器的人很少，可是伤口的深浅程度也不像寻常人能做到的，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不由陷入思考，方思明失魂般站起来，又一阵惊雷，闪电在他脸上变换着明暗。
　　“思明，你的义父走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还是问了出来，想他一直孤身一人，只将义父看作唯一可靠，现在他也离世，那以后方思明又会何去何从？
　　方思明背对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雨还下着，我的耳朵里不断涌进雨水打向地面的声音，他们就像落进心中的鼓点，只令人徒增紧张。
　　“我会留在万圣阁。帮他完成未完的心愿。”一道闪电，照亮他的脸色，我看到他转身时的面容如同鬼魅：“但是首先，我要找到那个凶手。”
　　我看着他眼中的焰火：“好，我到底也算天机楼的人，三哥定会帮我。”

　　那日留在山下的人只在雨停后等回两个人，方思明告诉他们山体太滑，有些人失足掉下山崖，最终因为一棵被雷劈倒的大树拦路，并没有见到送信之人。他又派了一些人上山搜寻，一无所获。
　　没人知道中原的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我和方思明。
　　那之后方思明没有再和我提到让我回去的事。他虽然表面平静，其实内心一直没有安然。有人传出方思明回来之后性情更加古怪，只这几天已有十几人丧命在他手下。
　　后来敢接触他的人越来越少，有天某个人命我去给他送饭。他大概没有忘记我手中的刀，只是他身旁的人补充：“还请女侠救命，大伙看只有对你，少主还没那么残忍，兄弟们实在没办法，都想多活几天。”
　　我知道他们求生是真，没再说什么，便提着食盒去见方思明。
　　他自回来后一直没怎么露过面，我走进房间时只觉得里面阴冷，方思明似乎看到我，又似没有，只坐在桌前，想着什么。
　　“怎么。你也来毒我。”方思明开口带着寒意。
　　我笑道：“这些是我自己做的。他们的把戏我还是能看出的。你若连我也不信，我便与你一起吃。”
　　我拿出两幅碗筷，将菜饭放好，打开一坛女儿红。

　　自中原回来后，原本不稳定的万圣阁情势更加动荡，所有人都对那日山上发生的事情抱有怀疑。更何况，方思明虽名为万圣阁少主，其实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朱文圭的一枚棋子，现在，真正的猛虎音讯全无，不知死活，盯着阁主这个位置的眼睛就加肆无忌惮，好在众人还不敢轻举妄动，大多都在观望阶段。方思明多年来抛头露面，为朱文圭办事，树敌无数。他为人古怪，不善交际，阁里能真正服他的人并不多。
　　选择回到万圣阁的方思明自然知道这点，但是这并不是他近日阴晴不定的根本原因。
　　方思明走过来时脚步虚浮，他不带感情的俯视我，随即一把将桌上的饭菜拂去。我来不及反应，只救下那坛开封的酒，可惜这二十年的陈酿近半已泼洒出去。
　　房内变得安静，并迅速弥漫起阵阵酒香。

　　我虽心疼，还是站起来，走向门口的方向，举起坛子缓缓倒了些在地面：“朱阁主，晚辈斗胆，今天才得以向您敬酒，这杯，我敬您当年救命之恩，若没有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方思明。”
　　我又继续倒了些：“我还得感谢您对方思明的养育之恩，如今他已不仅是万圣阁最出色的杀手，他也有和您一样的报复和胸怀，您泉下有知，定感欣慰。”
　　坛中的酒已剩下不多，我正想把这点也倒完，却被人夺走。
　　方思明拿着酒坛便喝，根本就是在灌自己。
　　我这番话自然是故意说给方思明听。何况这屋子里还有他用寒冰保存的义父的尸体。我知道他每日都会用内力维持他义父的魂气。后来，他在我面前也不会遮拦，我看着那老人的身体全如稻草充填的玩偶，一碰像是会散架。
　　只是那天之后，方思明开始正常吃饭，睡觉，也不再随意杀人。
　　某日我出去了一整天，再回归时看到方思明站在门口，一双眼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到我时，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当他再看到我身旁的生物，这种情绪更深，少见他露出嘴巴微张，不知如何反应的表情。
　　我笑着看他：“还记得吗？”
　　方思明的嘴角微扬，却很快佯装怒意：“你把他带来作甚？”
　　我身边的狗狗见到旧主人，欢快地跑上前去，开始围着他打转，跳跃。
　　一开始方思明还有些不适应，后来显然被这种热情感染，他逐渐变得放松，不再有刚才那种僵硬的不知如何反应的感觉。
　　我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对它说道：“之前很痛苦吧，现在没了那根刺，以后你可以更加自由了。”它抬起头要舔我的手，我抬头看向方思明，问他：“你说是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良久，才点头，轻轻发出的那声赞同虚渺地扩散在黄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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