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者

　　掌灯者

　　我举起我的灯，照亮途中的你。
　　——泰戈尔《园丁集·61》

　　水滴嘀嗒的声音从邃暗的穴室角落传来。
　　我身披长衫，静伫在穴室逼仄一角。室内唯一的光源，便是我掌中的长明灯。

　　我是掌灯者。我的职责荒谬且匪夷所思，仅仅是为求见的人们照亮征途。
　　我不可逾规，我的身份只是守望与旁观。

　　石室里的空气阴冷潮湿，细细的气流攀附着山泉的气味，从穴室水滴石穿的罅隙流进。静谧中我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终于又有一个人来了。我听见石室外踢踏的脚步声。随即，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刺眼的光芒与那人的身影的强烈对比，让我有一瞬的眩晕。其实我知道，每一个能来到这里的人，身上的光彩都是眩目的。
　　我站起了身，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穴室的重量机关在你脚下，请进。不用担心有什么陷阱。我再一次开口，说出烂熟于心的开场白。因为久未开口的缘故，我的声音沙哑颓败。
　　可不正应了此情此景。
　　黑影颔首。他走了进来，脚步没有犹疑。石门在他进入的一瞬缓缓闭合。我知人为求得，勾心斗角局中多疑。但是能够来到这里的所谓人中枭雄——他们明白，已是重重关卡过后，我要动他，轻而易举。
　　你稍事休息吧。够了后，就请跟我来。
　　我说，继续蜷缩进角落。
　　他的脸疲惫而英挺。我望着他眉宇间疲惫难掩的得色与意气，便了然于胸。
　　你……他忽地开口。
　　我知他想说什么：叫我掌灯者便可。
　　掌灯者，重华山人当真在此，并身负绝世武学？
　　原来这个人是慕着所谓的“重华山人”盛名而来。像上一个人，是因为稀世珍宝。原因总是层出不穷。
　　还要经过一个抉择关卡，你才能达到目的。我不温不火地说，脸上不露端倪：随我来吧。

　　我掌起我的灯盏，轻轻推开了甬道的石门。
　　甬道狭隘冗长，久久不到尽头，每一个视角俱是相同。石板的路因年代久远而漫生了青苔。我的步点敲在上面，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这是我已经走了无数遍的熟悉道路，但我的脑海中还是可以折射出那些遥远模糊的记忆片断。石板路上的掌灯人毫无感情的步点节奏，回荡在静谧冗长的甬道里。
　　人因寂静而迷茫，因未知而恐惧。
　　身旁的呼吸已经不耐地急促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在阵法里打转？
　　就到了，我说。
　　他的耐力，也算好的了。我推开石门，说：到了。
　　他的眼睛望了进去，眼底一丝犹疑稍瞬即逝。

　　两道相距三尺的门。

　　辉煌与死亡相距三尺。我一字一顿地说。两道门，一生一死，抑或放弃。进入生门，便达到目的；进入死门，等来的就是刀剑无眼，祝融无情。
　　我转过头去望入他的眸底。能来到这里的人，若非执念不强早已死在半路。十有八九……
　　果然，他迟疑半晌，毅然选择了一道门，走了进去。

　　我静伫在原地，掌着我的灯。
　　他压抑的恸哭声，忽然在石室里回荡起来。
　　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我的泪，也随即蜿蜒而下。

　　所谓生死，只是一道大谬的幌子。每一道门里，都是让人们回忆生平的幻象——包括深藏的不忍揭开的记忆。
　　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这种度时如年的精神折磨。除非真的心无芥蒂，则不为幻象所缚，成为下一任的掌灯者。
　　即将成为掌灯者的人将把一切渊源，在心田平静再无波澜时，从上一任处听来。

　　我只是一个旁观的掌灯者。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却必然置身局外。
　　我为有求的人们照亮征途，却不会干预他们的选择。
　　我等待着下一个掌灯者的接任，以尽年月。

　　我只能和他们说，辉煌与死亡相距三尺。盼他们明了，纠结与安度，在无求一线，难以逾越，无关能力。

　　我掌着我的灯，顺着原路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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