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江回

　　门突然被敲了一声，江景突然推门进来了，身后背着一个娄筐，占了他大半个身体，“哥，我上山了。”

　　“嗯。”江回点点头。

　　江奶奶又不清醒了，江回就不能再出去干活，要在家看着。

　　上山？郑盈惊掉了下巴。

　　虽然外面的天色晕开了一点，泛起了青灰色，但是他们竟然让这么大点的孩子一个人上山？何况这个地方这两天应该还下过雨。

　　郑盈看着江景身后的大娄筐，又瞅瞅他的小身板，手指着他看着江回：“这么黑的天你就让你弟弟一个人上山？你不怕有危险？”

　　她弟弟赵新阳都快九岁了，上学的路只有十分钟不到，还要人来回接送。

　　“你这个女人家家的知道什么？”江景轻嗤一声，横着眉。他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小孩子看待，他简直想一夜长大，像个真正的大人。

　　“啪”。江景的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江回拍的。

　　小家伙似乎挺怕江回的，立刻就怂了，委屈地瘪着嘴，这时倒表现得像个正常小孩子了。

　　郑盈看了一眼江回的脸色，也有些怂。他沉下脸的时候确实有些吓人，脸上的稚气几乎全看不见，整个人冷冷冰冰的，透着戾气。

　　“不能打小孩啊......要不......轻点打也行啊。”郑盈弱弱地出声。

　　江回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郑盈立刻噤声。

　　小家伙抿着嘴，暗地里投来嘲笑的目光。

　　嘿！搞了半天这小屁孩刚刚都是装的？

　　“哥哥，我也想去。”江雪也过来了，站在门边小声地嗫嚅道，大眼睛一闪一闪地装着期盼。

　　江回面对着江雪的时候很温柔，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低低的：“下次哥哥带你去好不好？刚下过雨山上有点滑，很危险。”

　　江雪眼里的神彩渐渐消失。

　　“雪，你就在家，小哥哥给你采好多木耳跟甜菜好不好？”江景走过去拉了拉江雪的手。

　　江雪委屈又懂事地点头：“好。小哥哥你要多采点。”那样她就能有事情做了。

　　郑盈看着这兄妹三个，突然觉得挺羡慕的。

　　不过听说，她似乎也是有兄弟姐妹的。郑盈突然期待起来。

　　……

　　山里的空气很好，尤其是雨后，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吐出来，肺里仿佛瞬间清爽了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敞亮开来了，天空是深蓝色的，东边矮山头还有着淡淡的一抹红光。

　　太阳要出来了。

　　郑盈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痴痴地等着日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早起床了，就算偶尔几次也是急急忙忙地赶去哪里，哪有这等闲情逸致，更别谈在城市里等日出了。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气从小院里吹拂而过，小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碎石垒起来的院墙只有半米高，墙边的石台子上放着一个盆，旁边是抽打式的水井，上面的晾衣绳上飘着洗好的蓝色床单，床单中间有一块地方被江奶奶挫得发了白，异常的显眼。院角的鸡圈里悠闲地走出来四五只鸡，“咯咯哒哒”地在小栅栏里晃荡着，时不时地在地上啄一口。

　　江雪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个葫芦瓢跑到小栅栏边，先是一只一只地数了鸡，而后从葫芦瓢里抓了一把碎玉米渣吆喝着撒了进去。这都是被虫咬坏的玉米粒，江奶奶把它们碾成碎渣，专门用来喂鸡。

　　郑盈耳尖地听到江雪还给这些鸡起了名字，忍不住发笑。果然是小孩子啊，天真又单纯。

　　厨房里的小窗户里飘出一股葱香味，江奶奶正在烙饼。

　　郑盈深吸了一口香气，托着腮看着东边山头越来越大片的红光，心宁静得不得了。

　　等她回去了，有机会说不定还会再来这个地方放松一下身心，只要......别再像这次的出行这么倒霉。

　　郑盈掏出手机对着缓缓露出来的日出连续拍了了好几张照片。

　　正喂着鸡的江雪突然停下动作，朝郑盈看过来。

　　“要姐姐给你拍照片吗？”郑盈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转过头示好。

　　小家伙看了她一会突然抱着葫芦瓢跑进了屋里。

　　郑盈有些无奈，怎么她的“母性吸引”突然就消失了？明明她以前挺讨小孩子喜欢的啊。

　　江回正单腿跪在地上专心地修着西屋的门轴，江雪进来就拉住他的衣服。

　　“哥哥，出来。”小家伙的声音兴致勃勃的。

　　江回回头看了一眼，摸了摸江雪的脑袋温声道：“怎么了？哥哥在忙，你先一个人去玩好不好？”

　　江雪抿起了唇，眼神倔强坚持。

　　小家伙很少会这样。江回放下手中的东西，被江雪拉着出门。

　　刚迈出门，江雪就两只手朝他举着，要抱。

　　自从江雪五岁以后稍微懂点事了，就再也没让江回抱过。因为怕他累。

　　江回的眼里现出柔和，两手轻轻一掐就把江雪给举了起来，而后搂进怀里单手抱着，还上下颠了两下。

　　太阳已经完全露出来，郑盈拍够了，正觉得无趣想要收起手机，转头就看到门口的一幕。

　　江雪两只手搂着江回的脖子看向郑盈，朝她轻轻地咧了一下嘴。

　　郑盈赶紧举起手机，“咔嚓”一声。

　　画面定格，正好是江回抬起眼沉沉定定的一瞥。

　　照片拍的非常好。暖黄色的阳光完全笼罩着门口的两人，拍下照片的那一瞬，光线折射，使他们身体的周边都散发着淡淡闪闪的七彩光晕，黑发利眉的少年，纯真可爱的孩童，如果不是年龄不太对，这也算得上是一幅格外美好的“慈父宠儿”图了。

　　江回已经反应速度地抱着江雪转过了身，但是还是被拍了下来。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放下江雪，冷冷地盯着郑盈，“删了。”

　　郑盈第一次拍照拍得这么好，很舍不得，只能求救般地看向江雪。

　　衣袖被轻轻地抓住，江回低下头。

　　江雪咬着唇，眼里泪花闪动，目光带着祈求地看着他。

　　江回压着眉看了江雪好一会，而后瞳孔猛的缩了一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江回转身进了屋。

　　郑盈赶紧朝江雪招着手，让她来看照片。小家伙情绪恹恹的，但是当看到照片的一瞬，眼里立刻亮起了光。

　　江回蹲在门边捡起工具，发了一会呆却又放下，而后进了房间”嘎吱”一声关上门。

　　打开柜子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江回在一沓奖状、各种书本下翻出了一个报纸包裹住的东西。

　　报纸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相框。相框看起来时间很久了，但是保存的很好，或者应该说是很久没有被动过。

　　江回垂着眼静默了好一会，才把相框翻了过来。

　　相框里是一家三口。也就是江勇成、罗珍华还有四岁的江回。

　　男人英俊帅气、笑容爽朗，身板挺得笔直，他的怀里抱着小江回。小时候的江回跟现在很不一样，眼睛清澈，笑容天真无邪，双手紧紧地搂着男人的脖子，还昂着小下巴。旁边的女人脑袋轻轻地搭靠在男人肩膀上，眉眼温柔，笑容恬静地看着前方。

　　看起来很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江回看了一会却陡得举起了相框，像是要狠狠地摔碎它。少年的嘴唇僵硬地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里黑沉汹涌。

　　那只手举在空中许久许久，最终......却还是放下了。

　　“你哥好像很不喜欢拍照片啊，为什么？”郑盈哄好了江雪，却还是不能理解江回的大惊小怪。长得又不丑，那么怕拍照干嘛？

　　“哥哥说给我们拍照片的都是坏人。”因为一张照片，江雪对郑盈亲近了许多。

　　“啊？为什么？”郑盈更好奇了。

　　“因为他们想让我们上新闻，像猴子一样给别人看。”江雪说得不太上心，盯着手机里面的照片看着。

　　“上新闻？”郑盈惊讶出声，一脸不信地扫了一下这个摇摇欲坠的土房子还有小院子。难道太穷就能上新闻？

　　“真的。”江雪看出了郑盈不信，皱起了小眉头，“奶奶说爸爸妈妈走了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想拍我们，过了几年了他们又来，哥哥还摔碎了他们的相机......”

　　“江雪。”江回突然走了出来，沉着脸叫了一声。

　　江雪被吓得一惊，无措地转过身低头绞着双手。郑盈还在想江雪的“走了的”是哪个意思。

　　“吃饭了。”江回说完一秒没停留就进了屋。

　　江雪表情一慌，赶紧跟着跑进了屋。她看出来了，哥哥生气了。

　　洗漱过后大家上了桌，郑盈也厚着脸皮蹭饭了。江奶奶用筷子夹了一块饼过来，笑容满目看着郑盈，“珍华，来，吃一块，这是你最爱吃的葱香饼。”

　　郑盈接过来，掰了一小块放嘴里，使劲嚼了两下：“谢谢您，很好吃。”而后又掰了一块放进米粥里泡着便放下不动了。

　　这饼闻起来还行，真嚼起来硬梆梆的没有任何口感，郑盈肠胃不太好，吃不了这些太硬不好消化的东西。

　　这两年生活好点了江家能经常吃些米、面之类的了，像前几年，他们只能吃高粱、玉米跟野菜和起来的糙饼，要是那样的，城里来的郑盈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江回看了一眼郑盈放在木桌上的葱花饼，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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