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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
“喂，希露！”小女仆艾尔玛在不远处挥手，“我在这里！”
希露挽着午餐篮向她走去，在草地上坐下。
这里是城堡背后的草坪，一侧倚靠着森林，午休的时候两个女孩经常跑到这吃饭。
“你说最近莱希利安少爷变了？”
希露啃着草莓派，点点头。
“诶？哪里？”
“说不出来，但是可以感觉到。”
默默思索的少女黑色发辫拖地，铺开的淡蓝色裙摆蓬松地围拥在脚边，表情淡淡的，看起来有点呆。
艾尔玛有点手痒，悄悄揪起地上的小花，插在她的大辫子缝隙间。
“那是因为公爵大人在之前的卡戎战役里牺牲了吧，经历了亲人的去世人总会成长的。再说少爷快成年了，以后就是维尔茨堡的公爵大人了。说不定他是认真想过要怎么成为合格的领主，所以在努力呢。”
希露有些迟疑。
是……这样吗？
艾尔玛做完小动作，心虚地拍拍手上的草屑，拿起午餐篮里的苹果在裙子上用力地来回蹭了几下，一口咬下。
“希露别想了，快吃呀，给，苹果。”
“嗯。”
“你的人生是虚构的，你珍视的人与事，都是剧本上完美的演出。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你不过是命运的傀儡而已！可悲啊，莱希利安·萨加·赫尔莫德，所谓的光明圣子，只是神的玩物，哈哈哈哈!”
骤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莱希利安睁开眼睛，感到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会回到十七岁，是死前的幻境还是又一场阴谋？极度的不安让他连续几天做了噩梦。即使不做噩梦，清醒的时候面对曾经信任的下属，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愤怒。
为什么要背叛我？
姑且称之为前世，那时他被神圣魔法反噬，狼狈逃回维尔茨堡寻求庇护，他的臣民却把他当做异端！他们对他褪色的头发，眼睛议论纷纷，传言说他暗地里修炼黑魔法，说他成了混血杂种！
他离开后，他们把他的位置透露给光明神殿，最后他被围攻，虽然勉强突围，反噬却深入心肺，回天乏术。
无处可逃的绝望与被至亲背叛的痛苦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有时他觉得自己的重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和快乐，反而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对别人的幸福都会感到反胃。
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仇恨，不停地低语着，无法原谅……！
“吱呀——”服侍他的女仆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拉开窗帘。
“少爷，午安，现在是下午两点，要为您准备下午茶吗？”她站在床边说道。
他坐起身，“谁叫你进来的”
“诶？”含羞带怯的女仆白了脸，“是执事大人，吩咐我叫您起床……”
如果是年轻时的他会怎么说怎么做
对，他会温和地安慰她，你做的很好，不用害怕我，去和执事报告吧。
“下次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我的房间。滚。”
小女仆声音低了下去，甚至有了哭腔，“是。”
“把希露叫来。”他说这句话时，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少爷发脾气了？那个莱希利安少爷？”
地下室的佣人们吃惊不已。
那个谦逊温和，优雅正直的少爷，竟然会无缘无故对女仆发脾气，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少爷这两天确实有点怪……”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公爵大人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吧，毕竟少爷才17岁呢。”
下午的女仆抽抽搭搭，十分委屈。
“还有，少爷叫希露上去。”
“叫我？”希露抬头。
众人的眼神变化，似乎才注意到沉默寡言的少女坐在角落的位子。离她最近的男仆忍不住悄悄挪开了一点。
希露是个好女孩，他们都知道。但是……她是混血啊。
其实大陆上已经没有真正的纯血了。
上古时代，人类和精灵，矮人，兽人，龙族……甚至现在不齿的魔族和平共处，每个种族间不相通婚。非人族都自视有神明赐予的独特力量，认为混血会削弱他们。人类在所有种族之间是最为弱势的，他们没有任何能力，只能依附其他强大的种族。
距今约700年前，出于某种原因，除了人类以外其他种族聚集地一夜之间几乎全部销声匿迹，造成了如今人类帝国一家独大的局面。流落在外的非人族不得不开始混居，甚至委身人类。
这样产下的孩子竟然觉醒了一种惊人的力量，仿佛神明恩赐，那就是魔法。他们的外表没有明显的非人特征，却继承了不同种族的优点，显现出了超越普通人类的才能。
人类对这种力量趋之若鹜，有能力的贵族阶级抓捕非人类强行与人类交|配，希望诞生更加优秀的后代。持续几百年后，造成了纯种非人类的灭绝。
十代以后，混血种出现了劣化，最明显的表现是兽角，鳞片等返祖特征，而且他们智力普遍不高，也不能使用魔法。于是被人抛弃，不齿。没人愿意与他们组成家庭，他们就抱团取暖，血统越混越杂。
渐渐的，十代以后的残缺混血成了卑贱，低下的代名词。十代以内的优秀混血，则取而代之，被称为“纯血”，依旧是主宰人类社会的上流贵族。
——希露，就是人类与龙族的混血。她的龙角，蜜棕色皮肤，超乎常人的力气和沉默的性格，都是某种佐证。
只有孤女艾尔玛和她收养的孩子愿意与她亲近，维尔茨堡的其他佣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少爷叫希露有什么事？”有人嘀咕道。
“不知道……虽然是少爷救回的她，但是他们没什么来往啊。”
“你上去一下吧，说不定有什么大事，”女仆依旧红着眼眶，面对希露却自然地带上命令语气 ，“不要让少爷等你。”
“好。”
少女完全没有注意众人各异的表情，站起身走了出去。
“少爷，我是希露。”她推门进入书房，金发少年正在窗前书桌上写字。
他背对窗户，冷硬地像石像，浑身都是孤寂。
莱希利安抬头看她，希露天然卷的两缕黑发贴在脸颊旁边，蓬松柔软的大辫子里插着无数淡紫色的小花，甚至龙角边上也靠着一朵，像一棵开满花的小树。
这几天，他刻意回避希露。自己都还前途未卜，不如就让她安安心心在维尔茨堡当一个女仆，不要再被卷入他的混乱人生，被他连累，年纪轻轻就夭亡。
可是他的目光总是不听话地擅自追随少女的身影，有时看到她在花园里和孩子们嬉戏，他能目不转睛地看一下午，那也是他每天最惬意的时刻，能够短暂地从煎熬中抽离。
噩梦后他还是本能地叫希露过来。他想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本来想装作冷淡不在意，看到她却没憋住，“头发，怎么搞成了这样？”
希露摸摸头，扑啦啦带下来好几朵，才发现，“不知道。——少爷找我有事吗？”
“……”莱希利安哑然，“没什么大事。”
少女眼中明明白白表现出了困惑。
要怎么跟她说？难道要说自己已经不是她原来的少爷了，还是说他睁开眼闭上眼都会恐惧自己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有看到她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咳……喊你来其实是有点问题要问。”
“是，少爷。”希露严肃起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希露。比如为什么最后回到大火中，“这一次”是什么意思，她是否预见到了自己能回到从前？还有他从未见过笨拙的希露那样的笑，那时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看着希露懵懂的表情，他一句也问不出来，他知道希露也回答不了。
希露并没有回来。
他怎么会忘记了，经历过一切，一直陪着他东躲西藏，注视着他的背影，最后选择和他一起死的希露，被留在了未来。被留在了大火里，就这样死了。
他还能睁开眼，重新活一遍，可是她留下一句，这一次一定要幸福，就死了啊！
从重生开始满心仇恨的莱希利安，突然感受到一股比恨意更加强烈的感觉。
希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在阳光下满身彩色的细小光点，她抿着嘴，把玩着发辫。没有经历过痛苦，她宁静而懵懂。
层层加固的心防瞬间崩塌，他控制不住汹涌的疼痛和心碎。
他想让她活得快乐。不要再笑得那么让人心疼，不要再遍体鳞伤。
“什么是最重要的？”
“诶？”希露歪头。
“当然是自己的生命啊，为了别人冲进死局，你可真是——”
“少爷？”
“——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他的声音哽咽了。
少女惊讶地看着突然红了眼睛的少爷，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哭。
“少爷，请不要哭。”
“闭嘴。”
“要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希露会陪着您。”
“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许诺吗？果然是个笨蛋。”
“希露会一直陪着您，保护您。从您救我的那天起……”
“我叫你闭嘴。”
少女不说话了。
“是啊，我怎么能这么自私……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你才是，才是最冤屈的啊。”他含混地自言自语。
“……你恨我吗？”
“不恨。”少女答道，没有犹豫。
“你怎么能不恨”他咬牙。
少女开始觉得面前的少爷很是烦人，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好。
“因为……少爷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如果我做了呢？”
“也不恨。”依旧是没有犹豫的回答，少女甚至没有眨眼，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我会保护你。会保护你的人是我。”他听到少女的回答敲在自己心底，冰山崩裂的声音，与之相比，自己虚张声势的保证虚弱地像快要融化的雪花。
“好。”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打开被仇恨紧紧包裹的心，温暖真正的莱希利安。对他来说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看着少女，知道自己做出了改变。
他要变得更强，这样才能保护她，补偿她，让前世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包括他自己。
从那天起，他似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再也没有奇怪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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