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少爷与龙

　　“两个小时了。”赫琳合上怀表盖，把它放进了靠枕后的红木箱里。

　　“快要出城了。”希露说。

　　“啊，本来以为出城的时候能看到维尔茨堡的市场民居呢，结果忘了领主走的是达契亚古道啊。”赫琳啧了一声，坐在软垫上百无聊赖地踢腿，把裙子踢出了翻滚的波浪形。

　　达契亚古道，全城最古老的石板路，宽61.16米，专供统治者出入。它像圆形城市的直径，穿过整个外城，直接与内城出入的车道相连。两条半径一个专用于出城，一个用于入城，都是单行道。

　　虽然这条路只为那一个最显赫的家族存在，却比供所有普通人出入的大道更加庄严壮观。

　　车道两旁各有一道显影壁，高几十米，下直上弯，侧面看像一道鞠躬的身影。

　　整个道路只有最上方透入一线光芒，准确地照在道路正中的公爵马车车顶，被冰雕巨鹰反射到两边的墙壁上。

　　显影壁平时看是纯白的，照上光芒却会显现出能工巧匠雕刻的图案，这些图案脱离显影壁，在空中舞动，变换，演绎着历史。

　　“这里，很有趣。”希露眼也不眨地向外看，眼睫被绚丽的光影染成金色。

　　“不就是点幻术小把戏嘛，我都会。而且这种墙哪个城市都有，才不新鲜，”从小跟父亲到处乱跑的赫琳不屑回道，转头看向希露，“我给你用幻术表演神殿祭司和妓｜女的爱情传说吧，保证比这种假正经的刺激多了……”

　　声音小了下去，赫琳歪了歪头。

　　好吧，虽然是老套的歌功颂德，可是希露喜欢，那就算了。

　　“我对你可真好。”赫琳嘀咕。

　　“嗯？”希露没听清。

　　“没什么啦。一起看。”她一下子从对面的软垫上跳起来，硬是挤到了希露身边。

　　“这个眼角有痣的是第七任公爵，”赫琳指着飞到她们窗前的男性幻影，“死都死了还那么风流。听说他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尤其钟爱混血种，留下了很多残缺的孩子。”

　　赫琳似乎对他格外愤慨，隔着玻璃对幻影挥了一下拳。当然，幻影是没法给她回应的，半透明，发着金色光芒的脸上依旧是多情的笑容。

　　希露好奇地睨了一眼。和少爷有点像，几代之前血统更纯，这位公爵生前应该比少爷更加俊美才对。但是她怎么看也觉得他眼睛比少爷小，嘴唇比少爷薄，也不如她的少爷善良矜持。

　　“这位就是老公爵，亚度尼斯·萨加·赫尔莫德大人。”赫琳对另一个幻影就尊敬多了，“我小时候就经常听说他的事迹。听闻他是所有姓赫尔莫德的人里面最为强大的。可惜，他在卡戎战场上早逝了，我也没能见他一面。哦，我差点忘了，你应该挺熟悉他吧。”

　　即使是幻影，亚度尼斯笔直的背脊也透露出军人的气场，嘴角向下压，看起来严肃而傲慢。

　　希露恍惚了一下，想起偶尔少年时看到的花园里父子俩嬉戏的画面，两人各手持一支银色细剑，穿着骑术服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

　　少爷毕竟年轻，输掉了这场玩闹。他难得流露出少年意气，负气地把护甲取下来扔在草地上：“不来了。”

　　“怎么，这么轻易就灰心了，”亚度尼斯用仆人递来的手帕擦手，把银剑交给执事，笑容宠溺无奈，揉了揉少年刺刺的金发，“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她躲在黄杨树丛背后，悄悄看着他们打闹着走远。那一刻她嫉妒起了几次挥开老公爵的手的少爷。

　　“他是个好父亲。”她说。

　　想起自己的父亲，赫琳也沉默了一下，“也许吧。”

　　没过多久，车队出了城，速度就快了起来。

　　希露开始翻动她的箱包，甚至尝试着解开长裙的按扣。

　　“你，你脱什么衣服？”赫琳合上扇子，攥在手心，吓得结结巴巴。

　　“午饭时间快到了，我要换上制服去服侍少爷用饭。”希露没找到脱掉衣服的法门，烦躁地皱了皱眉。

　　能直接扯开吗？反正她力气大。

　　“不可以！”赫琳好像得知了她的想法，气道，“力气大也不能撕衣服！你穿这个多好看，就穿着去见那个小少爷不就行了？再说了，他出门难道不带女仆，为什么非要你去啊！你留下来陪我不好吗？”

　　“杰奎琳和露娜的职责是浆洗衣物，不熟悉少爷的饮食习惯。而且她们的主职不是这个，如果没有人吩咐，不会主动去询问少爷是否需要。少爷也一定会觉得特意吩咐她们服侍太过于繁琐，最后就会不了了之。”希露很认真地向她解释，即使吐词很慢，还是坚持说完了一大段话。

　　“那就让他自己吃啊。他是小婴儿吗，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服侍。”赫琳毫无自觉，气哼哼地诋毁着父亲吩咐她去讨好的对象。

　　“还有，我才反应过来，”赫琳眯上眼，一只手点着希露的鼻子，棕色长发随着她激烈的动作在身后摆动，“你也不是服侍那个小少爷的人啊，你怎么就知道他的喜好了，嗯？”

　　被点鼻子也无动于衷的希露：“我暗中观察了少爷三年。”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赫琳嘴角一抽：“你可……真理直气壮。我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另一边，兰德尔伯爵在马上粗鲁地用袖子擦汗，打开属下递来的卷轴，谄媚道：“莱希利安少爷，我们要到下午五点左右才能看到村落。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维尔茨堡虽说在冬季是冰雪王国，夏季的温度有时却会很高，今年就是典型例子。

　　再加上主城外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地面上只有隐约的枯草和黄沙，没走多久，车队里的人就陷入了又热又累的境地，只是在领主面前保持形象。

　　莱希利安环顾四周，最前方两名骑士手执巨大的家徽旗帜开路，辛苦自然不必说；中段骑马的官员们也已经苦不堪言，他们比不上骑士常年训练精力充沛，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乍一吃苦，个个都没精打采的。

　　车队里就只有几辆为女性准备的马车，一些用作仓储的马车，还有几辆是给他和地位高的贵族使用。但除了女性在马车内休息，男性几乎都陪他在外面骑马，从清晨到现在，也确实该休息了。

　　他一挥手，旁边的菲利克斯已经帮他传令下去，车队驻扎，开始准备午餐。

　　“你放心去找小希露吧，其他事我给你都安排好了。”菲利克斯一转头又是欠扁的笑。

　　莱希利安梗了一下：“不用，我先去问候一下官员们。”

　　“我懂我懂，都是顺便对吧。”菲利克斯眯着深邃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你懂个——！

　　涵养很好的贵族小少爷差点被逼出了粗口，幸好到嘴边又压了下去。

　　他故作矜持地咳了一声，傲慢地昂着头，摩挲着拇指上的戒指：“看在老执事的份上我不会与你计较，但是面对主人你应该更加恭敬，不要对主人妄加揣测。菲利克斯，你游历的时间太久了，连这些规矩都不懂了？”

　　“是，我明白了。”菲利克斯表面恭敬地行了一礼。

　　“哼。”小少爷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实际上他后脑勺都在发麻。

　　说好的伪装呢？他果然还是太松懈。为了希露，他一定要更加谨慎。他要是与希露亲近，车队里的人朝夕相处，一定能看出来。那出身卑微的希露一定会遭到赫琳·瓦尔·伊修加德和她的父亲兰德尔的嫉恨，他在的时候可以保护她，但是她身份太低微，只要一个不注意，兰德尔伯爵就能找机会按死她。

　　——就算不被他们嫉恨，一个混血种在面前晃，极端一点的纯血种觉得不爽，也能不找原因随时弄死她。哪怕看在她是维尔茨堡少爷的女仆的份上，也不能确保她百分百安全。最好能让希露不要那么惹人注意，也不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什么不对……

　　诶？

　　想着事情的少爷一抬头，面前就是女眷华丽的马车。

　　他僵住了。

　　莱希利安回头，被游魂状态面无表情的他曲线绕过的官员们正惴惴不安地盯着这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们做错了什么？”

　　他若无其事回头。算了，既然身体已经无意识走到了这里，来都来了……

　　“咦，莱希利安少爷，您怎么来了？”马车里赫琳最先发现了他木头一样矗在马车外，笑容僵硬。

　　她在希露面前疯疯癫癫，在莱希利安面前也没有多么淑女，但是好歹维持住了贵族女性的矫揉造作。

　　“今天中午我们就在这里扎营，我亲自来邀请两位女士前去用餐。”他毫不费力挤出了客套话，深邃的眉弓下一对幽深的碧绿眼眸正直又羞涩。

　　希露在哪？他面色不改，余光搜寻着希露的身影，却被马车上的车帘挡住。

　　“哦，我们正要去找你呢，”赫琳笑嘻嘻对对面说，“是吧，希露。”

　　随后她拉开门，瞪眼：“下来呀，干嘛不好意思。我的衣服那么见不得人吗？！”

　　“不，”徐徐开启的门后传来希露慢吞吞的声音，“我只是不习惯。”

　　莱希利安下意识目光转移到声音传来的地方，等看到希露身影出现在眼眶中，他突然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耳朵红了，连脖子都红了。小少爷窘迫地转移视线。

　　好，好可爱。

　　此时，向来高贵从容的他，并不知道鼻子里痒痒的感受是什么，也不知道胸腔里砰砰跳的感受是什么。

　　他只是又一次忘了，背后官员们幽怨的视线，和自己远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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