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依妾所愿

　　隔日一早。
　　龙夫人匆匆去了趟傅府。

　　今日与平时一样，傅府严谨慎行的风气依旧，甚至根本没有自家少爷被人打后的骚动。

　　晌早，傅大人因公未能在府中，故由傅大公子负责会面龙夫人的到访。傅府管家谦恭迎接，对于龙夫人的到来招待周全，让本是登门道歉的龙夫人，内心更加愧疚不已。

　　不知结果究竟如何。

　　龙府。
　　过了至午后，睡眼惺忪的龙满终于醒了过来。

　　若是平时里睡得如此之晚，定会被娘亲叫醒责怪一顿，但今日的情况不同，龙满的病情堪忧，又加上龙夫人不在，故无人来特意打扰龙三小姐熟睡。就连昨晚夜半时分偷跑到房门口赴约的龙镇、龙渊，在见龙满熟睡后，也是一声不吭的离去。

　　龙府上下人对于龙满的宠爱由表及里。

　　日头普照，外头风光明媚，庭院内声响虫鸣鸟叫，一派春意盎然。
　　龙满独自一人床上发怔一会，起身后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惊然发现眼圈哭肿了个包。

　　绣桌上铜镜显示的倒影，曾经天真无邪的脸蛋，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

　　龙满心烦，一个翻身侧卧在床上，冷静的盯着铜镜许久。

　　红肿的双眼，证实昨夜的泪水，宣告这一切并非场恶梦。那可怕的未来预言，似毒药渗透入心思心结，将凌乱的思绪彻底又破坏殆尽。

　　傅晴轩这个亦毒亦甜的名字，再度浮现在心头。

　　稍待平静后，龙满才淡淡的往门外呼唤了一声。

　　守候多时的林姑姑闻声，连忙推门入内，见龙满的气色好多，不禁心头大石轻放。一切漱洗更衣都已备好，婢女们在林姑姑的催促下，整齐俐落地领热水铜盆、帛巾排排入内。

　　一如平常的作息。
　　然而龙满只是无神地看着呈上前的水盆，任由婢女梳理自己，但当再度看见自己水中的倒影时，忽然心生厌烦，用力的汲起一掌水，往脸上抹去。

　　这动作猛烈得，令领水盆的婢女吓了一跳，险些松手。

　　林姑姑见状，惊吓道：“三小姐？您没事吧？这水怎么了！？”

　　林姑姑质问着打水的婢女，神色惊慌。那婢女也是满脸惊恐，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捧着的铜盆水面因颤抖微微抖出波纹。

　　龙满没有想要吓到旁人，却一时没法控制情绪，连忙出声道：“没事的，我只是被水里的倒影吓到，以为是虫......”

　　听见以为是虫，林姑姑扶着胸口松气。

　　一旁的婢女们也低头吁气。

　　气氛登时有些凝重。
　　在一片无声下，龙满继续被伺候着梳妆。林姑姑则在边上似有似无的观望，检查着房内的整洁与秩序，当碰到桌案上摆放的一壶药茶，思起这是昨日李大夫留给三小姐的药。

　　想起李大夫的事，林姑姑不知忆起了什么，忽然伸指道：“哎呦，李大夫留的药茶，三小姐已经服用完了，方才李大夫正好来了，我请他先去厅堂歇息着，要不现在请他过来给三小姐看看...？”

　　龙满听见李彧来了，眼睛登时一亮。

　　“李大夫来了？”

　　发现龙满瞬间精神，林姑姑展颜回道：“是呀，瞧着李大夫还带了些点心，想必是要送给三小姐的，等等一起去见他吧。”

　　龙满沉吟了一会，方是点点头。
　　现在或许只有李大夫是自己最想见的人。

　　见三小姐心情转好，林姑姑暗喜，结果就在自个起身时，一封信纸突然从身上掉了下来。

　　信纸轻薄，在空中左右两摆后，不偏不倚落在龙满面前，龙满困惑的瞧着那封信，细眼发现上头还署着自己的名字。

　　林姑姑见信，慌张啊了一声，惊呼道：“哎呀，我不小心给忘了！”

　　接着急忙捡起那封信，仔细地轻拍去上头的尘灰，小心翼翼的呈上龙满面前，紧张道：“三小姐，姑姑实在该死！方才见您身子好多，一时高兴的给忘了。这信是今早有人送来的，说是指名要给三小姐，还叮嘱绝对不可以打开来看，连...连老爷也不可以给看...”

　　---不可以给别人看？
　　龙满扬起眉头，狐疑的拿起那封信，喃喃道：“连爹都不可以看？倒有趣了。”

　　林姑姑满脸担心，警惕的盯着那封信后，细声道： “三小姐，姑姑有些话想说...您虽然还小，但也是准备要过二八的年龄，再者，三小姐的名声在京城谁人不知？恐怕是有哪家的小伙子心悦您，才写了这封没头没尾的信，我想还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较好......”

　　”心悦我？”
　　龙满挑起眉头，一张本该纯真的脸庞，竟是有些超龄的冷漠。
　　她想起噩梦中，未来的傅啨轩无数次的对自己呼唤永世爱意，那句句肺腑却又句句刺入心骸，这令龙满心中掠过一道彻寒，随即粗暴的拆开了那封信。

　　外装的青纸被撕成碎片，里内精致的雅菚映入眼帘，龙满认出这是碧苔菚，而且是品质上好的菚纸。

　　菚信几乎都是用来男女传情，看来林姑姑的猜想所言甚是。

　　龙满暗自哼了一声，随性的抽出菚纸。结果一抹不经意的竹墨迦香幽幽传散开，顺着被取出的菚纸，清淡地沁入心脾、四传而开。

　　房间内所有婢女们，连同本是警惕的林姑姑皆惊呼这股雅香，竟如此清雅甚舒坦，在京城生活大半辈子也没闻过这么好闻的气味，浓淡适中，丝毫不过度甜腻，让人仿佛置身信主人的心境念想。

　　这碧苔菚的写主，想必是个相当有雅致品味的人。

　　当四周呈现仰其香气的崇拜时，唯独龙满只是眨了眨眼睛，闻着清香，心思依旧如止水，随后轻拈信角，展信静读。

　　清碧色的菚纸上，只简短四行的诗句铺盖。

　　---明梅探花病不能，黯然雪下忧难殇。恐意心难疑合适，满月清夜待音寻。

　　伴着清香雅句，菚纸纤细的触感磨于指腹间，宁静却强烈的思念，透过诗行文字传递来，单只几句，就已足够传达信主人的心意。

　　龙满意会了诗句的意思后，没有明显的情绪与表情变化，也没有任何害羞，便俐落的收了起来。

　　掐着诗菚，一旁的林姑姑似乎想知道菚上写了些什么，满脸期待的盯着，显然已被信主人的香味把戏给折服。龙满望着一片巴望着自己的玲珑大眼，不禁叹了一口气，再度打开菚纸，平静的念出诗句。

　　林姑姑听后，连连捂嘴道：“我的老天啊，三小姐！这可是情诗啊！”

　　龙满平静的嗯了一声，反应相当冷淡。 “林姑姑猜得没错呢，有人写了情诗给我，只是不知是谁，我来看看是否有留名......”

　　龙满再度拿起菚，想看看究竟是谁写了这菚。没想到林姑姑反倒自个激动了起来，挥着丰腴的玉手，欢天喜地的哎呦了一声，活像坊间八卦的徐娘，挤眉弄眼道：“三小姐，这首诗写的如此之好，堪比京城那几个才子的佳作，您这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龙满面无表情，心中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情窦初开的滋味，但仍回了林姑姑一抹微笑，摇头道：“老实说.. .以诗学来评判，这不是首好诗，太过于缠情矫作，只属情诗小曲，难上诗台高作，但若由人高歌清唱，兴许还是首雅曲。”

　　龙满说的极其深奥，林姑姑只能笑咪咪干笑，虽然她不懂诗，但三小姐的诗才在京城少说也是出了名的，会如此挑惕也是意料中事，只叹这写诗的小伙子，若想高攀三小姐，恐怕得在更加把劲。

　　要知道龙府三小姐可是京城第一良美人，多少媒人早望眼欲穿，等着二八年后踏破龙府门槛来结亲呢。

　　林姑姑暗自欣喜着，心中隐隐自豪。

　　这时，龙满忽然朝她看了过来，平静问道：“林姑姑，妳觉得要拿信给爹或娘看吗？”

　　林姑姑从喜悦中回神，脸色一愣，比之方才的果断，这下反倒有些迟疑起。

　　“嗯...毕竟是情诗，若是给老爷夫人看了，恐怕他俩会十分激动吧。”

　　“激动？”
　　龙满失笑：“姑姑难道是担心爹读了这信后，要把我给关起来，然后翻遍京城把写这信的人找出来？”

　　林姑姑想了想，摇头笑道：“我思老爷...会先治咱们偷偷把信转交的罪，而且若是让两位公子也看了信，恐怕这位写信人，就不单单只是毒打一顿，兴许连家底都会给两位公掀了。”

　　林姑姑话中指的两位公子，正是疼三妹疼的死去活来，现正在太学苦读的龙渊和龙镇。

　　龙满忍不住掩嘴频频笑。
　　一旁的几个婢女也纷纷低头忍俊。

　　林姑姑怜爱的看着龙满，哎呦道：“好了三小姐，您就别欺负姑姑的，也别让李大夫等太久，怕要送的点心凉了呢。”

　　这才想起李大夫被忘在大厅。龙满点点头，起身准备下床穿鞋，接着随手将菚重新拿起，结果发现菚尾落了一道不起眼的留名。

　　---夜先生。

　　书字起蚕落燕，一笔流练顺畅，隐隐锋藏豪情柔骨。

　　龙满心生疑惑，思来想去一番，却怎样也记不起京城才子里，有谁名中有夜一字。若只是笔名或随名，那更不可能知晓真名了。

　　狐疑中，龙满决定暂时不去想，抿了两口递上的热茶后，默默起身下了床。
　　林姑姑伸手移动云屏绮罗，从婢女手中接下展袖流裙，俐落地配合无数双纤手，为龙满添衣更裳。红彩流缎间，龙满换上了常服，轻施淡妆，姿态轻盈的步出了厢房外。

　　外头的日阳正中，明媚的刺眼。

　　龙府厢房的另一侧，李彧正啜饮着热茶，安静端看手中书卷。

　　身为京城的小有名气的神医大夫，平时里该是繁忙无暇，然而每每独对龙府三小姐，李彧总是有办法挤出时间来，譬如昨日龙三小姐梦魇，李彧几乎是推托掉了陈御史家的看诊连连奔了过来。

　　想当然尔，陈御史本人对此定由生不满。

　　但李彧个性自我，一向没怎么在怕达官贵人的打压，又或许，这些达官贵人才要来恳求他诊治。

　　思来想去，李彧听见门外檐廊上传来足音，忙忙收起书卷，正起身之际便与开门人四目相交。龙满笑盈盈迎接李彧，开心的奔上前，大喊了声李大夫。

　　李彧一张冰块脸，瞬时辗转和熙，抿着笑意双手负揖，向龙满柔声道：“三小姐，妳的脸色比昨日时好许多，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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