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快放开为师

作者:文三十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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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长宁退学记


      北陆,零陵城。

      魏长宁正面临着她人生中的第十次退学。

      “魏公子,老夫恳请您为您家小姐另觅良师吧,老夫实在是教不了啊。”

      学堂门口,老先生紧紧握着魏镜的手颤巍巍道,仿佛魏镜一旦不同意,他就可以立刻给魏镜当众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哭着求他将魏长宁领回去。

      可怜的老先生不过教了魏长宁短短三个月,却苍老了整整三岁一般。

      教之前老先生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如钟,一副还能再活五百年的长寿面相,教之后他形容憔悴,额上整整多了七八道深深的皱纹。

      而他原来绵长而又洁白、颇有几分仙气的胡子如今被愁得只剩下寥寥几根。

      它们在风中岌岌可危地摇晃着,若遭遇到什么强风,恐怕是要像秋后落叶般掉得精光。

      魏镜一边心想回家后要立刻寻找最结实的棍子,亲手教魏长宁如何做人,一边又温言道。

      “老先生何至于此,虽说长宁她是有些顽劣……”

      老先生一听闻魏镜那婉拒般的口吻,差点就崩溃地流泪。

      “老夫自认对学生不偏不倚,只要是拜在老夫门下的学生,老夫都会用十分的心力去教……”

      魏镜立刻道:“老先生持身公正,这是世人皆知的,我相信老先生的为人。”

      “…但老夫后来发现,你家小姐用心教是远远不行的……”

      魏镜又迅速接上道:“老先生费心了。”

      “…教她要用命教才可以呐!”

      魏镜彻底哽住了:“……”

      他一脸绝望,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救这尴尬局面。

      这时老先生连忙拎起地上的行李,向魏镜拱了拱手,“就请魏公子体谅体谅老夫吧,老夫这就告辞了!”

      话毕,他便逃出了这学府的大门,那速度令人目瞪口呆,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着他一般。

      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先生就消失在了身后扬起的风尘中,缩成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感受到老先生强烈的求生欲望后,魏镜硬生生地将掌心的小石头捏成了粉末,他咬牙切齿道。

      “魏!长!宁!看我怎么收拾你!”

      ————————————————

      自魏长宁启蒙以来,这已经是魏镜第十次听到这样的话。

      教过魏长宁的最坚强的一个先生曾硬生生坚持了一年,妄图以自己的耐心与棍棒将不安分的魏长宁打磨成一个高门淑女的模样。

      然而一年后,他就败在了魏长宁的铁弓下,并从此发誓不再教书。

      在向魏镜辞行前,他向魏镜叹道:“我曾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将你家小姐指引回正路,但经过这一年,我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魏镜试图挽救一下:“先生,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回炉重造吧。”

      “……”

      “或者再生一个。”

      魏镜陷入长久的沉默:“……”

      所谓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北陆共有文武两道,文道为文史一道,习北陆通史与治国之道,两百七十卷北陆史书、一百五十卷定国策、六十卷北君传是他们要学的基础内容。

      文道选拔复杂多变,且多有世家在其后操纵,真正的贫寒弟子鲜少能凭此道谋得一官半职。

      武道则为契灵一道,契灵取义为‘诞生于契石上的灵魄’,其依托契石而生,如一柄用契石打造的弓箭,打造之初虽为死物,但孕育出契灵后,其一箭威力不仅倍增,甚至还可能牢牢锁定中箭者,不给中箭者逃跑之机。

      武道残酷不输文道,文道只需笔墨纸砚,而武道则需要大量昂贵的契石。

      对契灵感应弱的习武者就算坐在契石矿山中,也无法感应到自己的契灵,而天赋卓绝者落地时便伴生有契灵,差距之大,让许多普通人在武道这条路上望而却步。

      而魏长宁——他的小侄女,在其他小屁孩闹着不要上学时,她已默默将整面墙的北陆史书背了个遍,提出的要求是给她找个武道师傅。

      因为她的身世原因,他并不愿意她去接触契灵,但小长宁自始至终坚定地要走武道,不管他是以人生道理循循善诱,还是以粗棍大棒切身教育,小长宁都不曾改口。

      她说:“徽山君已死,秋凉君暴戾,魏家将衰,白家主公不臣,此乃乱世之兆,文道能谋江山能治天下,但唯有武道才能定霸业,在这大争之世尊文抑武,岂不荒谬也。”

      听完这一大段话,魏镜就总结出一个中心思想——

      这小娃儿不想上学,只想习武。

      “契灵一道难走啊……”

      “舅舅,这契灵一道究竟是难走,还是我不能走?”小长宁平静质问道。

      “……”

      魏镜没有答话,他觉得小长宁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但两人都不愿说透。

      他坚持不懈地给魏长宁寻找最好的文道先生,而魏长宁则坚持不懈地气走每位先生,两人就以这种幼稚却又无可奈何的方式对抗着。

      ————————————————

      魏长宁刚上学堂时,她还会精心地在契灵书外面包上定国策的封皮,与其他学生一起摇头晃脑地念着。

      有一回教书先生从她身后经过时,偶然发现她书里面是一幅又一幅上古神弓的简笔画,压根就不是其他人正在读的课文。

      气坏了的先生也没有立刻抽走她的书,而是假装没有发现般的走到前面,命令其他人停下,只叫她一个人站起来念书,不念完不准坐下。

      他冷笑着想着她没有书,又没有了众人的掩护,不可能把这课文念下去,除非她已经背下了全文,但这篇文章是今天她们第一次学,所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后,可怜的先生见证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发生过程。

      魏长宁站起来,朗声就接着把课文念了下去,中气十足且富有感情,中间一丝停顿都没有,连翻页的时间也正好卡在应该翻书的时候上。

      她还在其中擅自加了感叹调,听上去抑扬顿挫,十分悦耳。

      其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她念得特别好,被先生特地点起来作当众示范,一文念罢,所有人都十分捧场地热烈鼓掌。

      先生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三步两步冲下去一把夺过魏长宁的书。

      一眼扫过,书上还是刚才他看见的那一幅又一幅的长弓图,再往前往后翻了数页,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更遑论她刚才所朗读的长篇诗文了。

      他气到发抖,把那本《百弓谱》重重地摔到她的桌面上,厉声问道。

      “你刚才就是看这本书读的《塞北论》?字呢?!”

      其他女学生看到魏长宁居然拿着一本《百弓谱》‘读’完了整整五页的《塞北论》,都纷纷投以敬佩的目光,有激动者还小声地‘哇’了一声,兴奋地道好厉害。

      魏长宁倒是平静地合上书,道。

      “先生,心中有诗,所见皆诗。”

      先生一口凌霄血梗在喉咙,骂吧,一些学生尚且读得磕磕巴巴,她却能倒背如流,不骂吧,看其他学生那崇拜的模样,又相当于肯定了这种学堂上读无用之书的不好行为。

      两面为难间,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硬生生憋出内伤了。

      于是先生黑着脸轻描淡写地说了魏长宁几句,又没收了她的书,也就作罢了。

      结果第二天他一来到教室,就发现魏长宁正捧着一本全新的《百弓谱》,津津有味地读着,见他来后,还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见他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书,她一本正经道:“先生,上课时我一定不会偷偷看了。”

      他‘呵呵’一笑,道:“知错能改便好。”

      心中却暗想我相信你的鬼话那才怪了。

      上课时他一看,好嘛,她的确是不偷偷看了,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塞北论》与《百弓谱》摆在一起,嘴上念的是《塞北论》,手中翻的却是《百弓谱》。

      于是他再次愤怒地没收了她的书,在讲台上给女学生们激动地讲了许多天才因骄傲自满最后沦为庸人的故事。

      他有时挥袖振臂,有时以长巾拭泪,浑然忘我于他自己讲的故事中。

      待他以一句“所以你们千万不能仗着自身天赋比别人要好上几分,就荒废时光于无用书籍中啊”结尾时,却发现他最后一句话的目标对象——魏长宁,已经翻出了第三本《百弓谱》,眉头深锁地研究着书中的内容。

      深感自己鸡同鸭讲、魏长宁孺子不可教也的教书先生愤怒透顶地撕裂了手中的第二本《百弓谱》,咆哮道:“魏!长!宁!”

      这是被魏长宁逼到疯魔的第一个先生,那时魏长宁的‘顽劣’名声还只尚在零陵城中流传,同时与‘顽劣’名声相并流传的还有‘过目不忘真神童’‘痴迷武道且好长弓’等一些好坏掺杂的评价。

      当时的有志先生们都已点化顽石为荣,因此魏镜很快就为魏长宁找到了新的先生。

      新的学堂是男女混读式的,北陆的人们对男女间的见面相处并没有太多严苛规定,也无所谓‘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之类的说法,只要符合世俗之礼便可。

      但即便如此,大多数学堂还是将童男童女分开来教书,避免他们产生了感情私定了终生。

      魏长宁要上的新学堂原本是只收男学生的,教书的先生为了挑战一下自己,也为了将魏长宁这头在武道上一路狂奔坚决不回头的烈马给拴上缰绳,将她拖引回正道上,在魏镜诚心诚意地三顾茅庐后,他亦在心里挣扎了三日后,终于同意了收下魏长宁。

      于是他名下的学堂也就因魏长宁入读而变成了男女混合式。

      魏镜一开始也并不愿意将魏长宁送去男学堂受苦,生怕她受什么委屈,但教书先生劝他说这性子若不在小时候磨练一下,长大后再想掰回来可就晚了,于是他也就一咬牙答应了这件事。

      在送魏长宁去学堂的前一天,他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她说若有男生欺负她,一定要回家告诉她,千万不要自己藏在心里。

      魏长宁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带着几个小书童上学堂去了,魏镜看着魏长宁远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诡异的预感——

      他预感被欺负的很可能是那些与她同班的可怜男生们,而不是魏长宁。

      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这诡异的预感便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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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登场啦,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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