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前传他的一生

　　杨戬从未如此悠闲过，从牛府出来，又去后山看过了爹娘和大哥，然后便体会到了什么叫无事可做，倒是有些像小时候那样的自由了。
　　“哮天犬，我们离开灌江口好不好？”离开灌江口，到处去看看，然后等着一个月的时限到了，消散在这世间。
　　“都可以呀，主人去哪儿我去哪儿。”狗儿亦不为自己死了感到难过，跟着他四处游荡，路过集市的时候，仗着凡人看不到自己，到处乱跑乱撞，像个小疯子。
　　杨戬便带着他往西去，想着去西海看一看，有个姑娘死在了那儿，他想去看看姑娘的家。
　　小时候，眼界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灌江口，不知世界之大。后来四处奔波再后来腾云驾雾，看上去哪里都去过了，可是实际上从未停下过脚步，好好的看一看这人间。
　　“哮天犬，你觉得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跟着主人好。”
　　身边有这么个伴儿，倒也不寂寞。
　　这个世界远比想象中有趣，远比书上记载的那般多彩。杨戬尽量去忘记十九年来的人和事，只当自己第一天来这世间，带着自己的小兄弟，一路游玩。
　　可惜魂魄承载了人的一生，只一点星火便足够燎起大片回忆。
　　在某个小镇上，哮天犬遇到了他的“老熟人”，那是个小酒楼的掌柜，哮天犬说上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这个酒楼的店小二，给过他饭食，给过他一根拐杖，是个好人。他说的上次，应当就是那历经波折的一千多里了。
　　哮天犬难得去评判一个人，杨戬便生了兴趣，在酒楼盘桓了几天，看他早起开门迎客，傍晚清算账面。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从不苛责伙计，也会施给乞丐饭食，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他还有一个妻子，听酒楼的客人们闲谈时说，是他在大水里救下来的姑娘，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不管不顾的嫁了进来。
　　杨戬突然就想起了前几日灌江口那支轰轰烈烈的送亲队伍，想起自己爱着的姑娘穿着喜服走过十里长街，一如她多年前同自己走时那般不管不顾。
　　是的，牛素素不知道，杨戬什么都看见了。他就混在人群里，一路跟着她，看着她进了杨府，看着她踮脚吻了吻大门口的风铃，她吻在那块属于她丈夫的小玉牌上，满脸虔诚。
　　一直到很多年后，杨戬才敢告诉她，那是他一生最心动的时候，却依旧没有为她停留。
　　第二个让杨戬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华山，那里有一座圣母庙，里面的圣母像手持莲灯，满面慈悲，像极了杨婵。听说华山曾有天火降世，寸寸皆为焦土人人皆为孤魂，某一天有神女持一盏莲花灯路过，以通天神力将整个华山重生而后便不知所踪，华山百姓自此修建了圣母庙，不拜天地，倾华山香火顾念神女恩情。
　　杨戬想到她那次被彦昌带回昆仑，体内法力枯竭，原来是做了这样的事。而自己那时候呢，留恋于欲界，明知大梦却不肯醒。
　　再往西去，杨戬在一个小山村遇见了一名男子，他素衣白裳，长了一张与寸心一般无二的脸，逢人便讲什么“贫僧”“阿弥陀佛”“佛法”“西天”“极乐”……杨戬从未听说过这些。
　　杨戬跟了他许久，从一个小山村跟到另一个小山村，他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匆匆的来匆匆的去，讲经说法，治病救人。直到某天他于山间食野果充饥，哮天犬顽皮把他的果子滚在水里时，他才望着杨戬，问了一句:“既是生魂，为何不肯归去？”
　　他能见魂魄，并非凡人。
　　杨戬这几日颇为喜爱他那自成一说的佛法，笑着问禅于他:“何为归处？”
　　他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认真道:“来处便是归处。”
　　杨戬盘腿坐于他身前，学他一样双手合十，问道:“你的来处是哪儿，西海还是西天？”
　　他眼中不起一丝波澜:“贫僧只讲佛法。”
　　杨戬又问:“我听你说佛渡众生，你怎么不渡我？”
　　“施主是渡众生之人，唯众生可渡。”
　　他东行而去，杨戬继续向西。越往西走，就听到越多的阿弥陀佛，见到更多的人剃发出家，居于庙宇，只食素食，庙里不供奉诸神，只供奉佛家所谓“佛祖”“菩萨”“罗汉”……佛像皆是慈眉善目。
　　终于行至西海，杨戬潜入海底深处，西海上下缟素，祭奠为西海赴死的三公主。
　　杨戬在龙宫外遇见了另一个魂魄，他守在龙宫外，不许杨戬和哮天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魂魄进入龙宫，后来杨戬和他混熟了才知道，他是西海的虾元帅，是和寸心死在同一天的。
　　杨戬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虾元帅道:“我投了胎就没有这一世的记忆了，我不想忘记三公主，不想忘记西海。”那些记忆弥足珍贵，无论好的坏的，都不应该被忘怀。
　　“我倒是什么都想忘了。”虾元帅又去巡视龙宫了，杨戬仰躺在水里的软沙里，闭上了眼睛，哮天犬蜷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魂魄离体一个月了。
　　“哮天犬，你有什么遗憾么？”
　　“能和主人死在一起，是哮天犬这辈子最完美的结果，有多少狗都想得到这样的机会，他们就是得不到。”
　　“我的遗憾倒是有很多……”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杨戬这样想着，昏昏睡去。
　　再醒来便是被水波震荡给晃醒的，杨戬睁开眼，只见万龙奔腾游出西海，蔚为壮观。
　　虾元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目送着他们离去，杨戬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东海四公主派人来送信，说是什么地面上弱水失控了，要四海龙族相助。”
　　弱水又失控了……杨戬不自觉皱起了眉，完全忘记了自己已是三界闲人了。
　　“要我说，总归淹不死我们水里的，凡人是死是活，连玉帝王母都不管，凭什么要我们四海来管，”虾元帅先是义愤填膺，然后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温柔下去:“我这话说的不对了，要是三公主在，一定得臭骂我一顿。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小就心眼好，要是知道我有这样的心思，一定失望极了。”
　　杨戬沉默了一会，悠悠叹了口气，推了推旁边雷打不动的哮天犬:“起来了，该走了。”
　　哮天犬睡眼惺忪:“去哪儿？”
　　“回家去。”他终是做不到放下责任。
　　魂魄走出千里，归来只在一瞬。
　　杨府大堂里，躺在棺木中的杨戬睁开了眼。
　　还没等他坐起身，就有人抢先一步跳进棺材里了。
　　“你还知道回来。”牛素素一口咬在他脖颈上:“咬死你算了。”
　　杨戬不知道她还有这么狠心的一面，小银牙死死咬着他脖子上的一小块皮肉不放，真的挺疼的。杨戬任她咬着，等她松口了才伸手搂紧他，牛素素抬着泪眼朦胧的眸看他，哽咽着说:“我好久没哭了，你又把我惹哭了，怎么办？”
　　杨戬不语，吻住她的唇，相濡以沫。两个人在块狭小的空间里无声的互诉心意，直到同样醒了的哮天犬跳出自己那口棺材，扒着杨戬的棺材边问了句:“你俩干嘛呢？”
　　牛素素起身瞪了他一眼，抬手啪的盖上了棺材。
　　一片黑暗里，杨戬笑的极为开心:“仙丹没白吃了，力气都大了许多。”
　　牛素素手抚上他心口，那里的伤已经愈合了，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因为此刻珠玉在怀的暧昧气氛，跳的比平时还来劲些，牛素素把耳朵贴上去，仔细的感受着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似乎永远对他有着莫大的信心，杨戬一下一下轻轻的顺着她的后背，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明明当时抛下你，走的那么决然。
　　“因为弱水呀，你不会放着弱水不管的，”她言语里满是骄傲:“众生不曾爱过杨戬，可是杨戬爱着众生。”
　　杨戬走过千里人间都未曾想明白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她却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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