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芒：看见妖

　　骞夏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呼……果然，刚刚那些诡异的红光，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自己吓自己果然是最吓人的……

　　骞夏一时平复不了自己的情绪，胸口上下起伏着，说不出半个字来。这会儿，张卓倒是体贴地接过了话茬。

　　“简姐，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了套近乎，更为了缓解这会儿不知名的古怪氛围，他亲热地叫起了简淑萍“简姐”。

　　简淑萍看了眼桌上的那尊像，沉默了半晌儿，才似是打定了主意，揉了揉额头，略显疲惫地说：“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她转身走进了厨房，从厨房里摸出两个水灵的番茄来，一个递到了阿大手里，一个递到了阿二手里。阿大和阿二拿了西红柿，也不管洗没洗，低着头就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地啃起来。

　　得了吃食的阿大和阿二比先前安分了太多——他们一人仅有一张嘴，吃了番茄，自然再没空“哇啦哇啦”地继续说话了。

　　简淑萍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面对着来自外乡人的两双满怀疑问的眼睛，似是无力地笑了一声，“呵，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过，眼下已经这样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简淑萍说，她确实有一个女儿。她的女儿叫简家敏，比简家磊小两岁，是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儿，村里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只是有一天，简家敏去山里的一条小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不慎掉入水中。简淑萍和简志诚夫妇连同十来户村民一起，顺着水流找了一天一夜，最后，也只在河流的下游找到了简家敏的木盆和衣物，却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村里人安慰她说，你的女儿长那么漂亮，一定是被河神老爷看上了，被河神老爷拐去做新娘了。以后啊，她会跟着河神老爷过上好日子的。

　　从此之后，村里人对“简家敏”这个名字便是格外讳莫如深，唯恐提起就戳到了简淑萍夫妇的伤心处。自那天起，简淑萍往家中请了一尊河神像，每日上香，虔诚地叩拜，就好像自己的女儿真的嫁给了河神，而她，则和每一个牵挂着远嫁的女儿的母亲没有任何两样，日日祈求着自己的女婿可以好好待她的掌上明珠。

　　听完这个故事，骞夏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想要去触碰那尊河神像的行为，对简淑萍来说，是如此亵渎的行为。而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一贯看似温柔的女人会在那一霎那，性情大变，恐怕，也是痛失爱女所造成的吧？想通了这一点，她嗫嚅着双唇，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简淑萍一手撑着头，借着头发的遮掩，小心地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她没有同骞夏再计较，只是看着仍兀自“吭哧吭哧”吃着西红柿的阿大和阿二，惆怅地说：“阿大和阿二说，他们昨天晚上看到敏敏了……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啊。只是，你也知道，他们……他们的脑袋瓜啊，有问题，说的话啊，都不能当真。估计，这也不过是他们为了掩盖自己闯的祸，胡诌的借口罢了。”

　　骞夏年纪小，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下，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个痛失爱女的母亲，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延续着一贯的沉默。张卓比骞夏多了些阅历，他好声安慰了简淑萍几句，才让她慢慢走出了低迷的情绪。正好，双胞胎的西红柿也吃完了，他们又开始“巴巴拉拉”地说出些意义不明的话来。他们脸上沾着西红柿红色的汁水，黏黏糊糊的，倒像是刚吃了个人，沾着满脸血水似的，叫人怎么看心里怎么不舒服。张卓陪着情绪不佳的简淑萍送双胞胎回家，正当这时候，遇上了简家磊收工回家。简淑萍就让简家磊送骞夏回山上去，自己先去跟双胞胎的爹娘交代两句话，简家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天已经暗了下来，简家磊手持着一支手电筒用以照明。他们沿着来时的山路一路向上，简家磊似乎看出了骞夏的低落，同她说了几句闲聊后，也没再试图跟她搭话。终于，爬到差不多半山腰的时候，骞夏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简……简哥哥。”她犹豫着对他的称呼，“简阿姨刚刚跟我说，你原来……原来有个妹妹，是吗？”
　　简家磊的脚步似是缓了一拍，但他旋即跟上了骞夏的步伐。

　　“嗯。”他似是语焉不详地回答了一声。

　　“虽然，我知道这么问似乎不太礼貌，但是……”她咬着下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家磊似是陷入了对自己妹妹深深的思念，这份思念让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儿，小时候特别爱哭，可她哭起来又特别可爱，让我忍不住一次一次地想要惹哭她。不过，长大以后，她似乎就不那么爱哭了。她变得有些孤僻，原先跟我是无话不谈的，但长大之后，很多话也不跟我说了。”

　　“长大了之后，女孩子同男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嘛。”不知怎的，骞夏又想起了半年前，在外婆家遇到的那个黝黑活泼的少年……她摇了摇头，试图将那段诡秘的记忆甩出自己的脑袋。

　　“是。”简家磊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确实……是不一样的。”

　　说着话，这段路似乎也显得不那么漫长了。转眼间，作为招待所建在山上的那座小洋房已经在两人的眼前了。简家磊同她礼貌地道别，看着她进了屋后，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出乎骞夏意料的是，当她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回来了。

　　当骞夏用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时雨莫正巧整理了衣装，想要出门去寻晚归的女儿。没想到，她刚扭开门把手，冷不丁地就看到了门外的骞夏。

　　“小夏？”

　　“妈妈？”

　　门里门外两个人对于看见对方这件事儿，都是着实意外。时雨莫让开了半个身子，让骞夏从门外顺利进来。她跟在女儿的后面问：“给你打电话了，你也没接，是没电了吗？”

　　骞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嗯，是没注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说完，她就将充电器插入了墙上的插座里。手机右上那个小小的绿灯忽地亮起。

　　时雨莫又问：“小夏，今天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啊。”骞夏闷闷不乐地回答着。

　　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时雨莫自然不会相信骞夏如今的这般敷衍的说辞。但她也同样知道，女儿大了，难免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做家长的是万万不能逼她的。她只好试图说一些别的话题，缓和一些她的低落。

　　“小夏，妈妈今天去查了当地县志，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骞夏换了拖鞋，坐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嗯？什么事儿呀？”

　　时雨莫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们发现在渔民发现的瓷碗碎片上，有一些之前我没有见过的图腾。我就将图腾拓印了下来，今天去县里翻阅了能找到的所有县志，果然，在一本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县志里，查到了有关这个图腾的相关内容——原来，简家村因为靠水吃水，因此，对大河格外敬畏。最早可查从明朝开始，当地人便会每过一段时间，向大河献祭上一位少女，为来年的风调雨顺祈祷，美其名曰，‘嫁河神’。而这个图腾，就是当地村民心中‘河神’这一形象的具象化。”

　　“那那些少女呢？”

　　“那些女孩子啊，会在嫁河神的这一天，穿上最漂亮的喜袍，戴凤冠，和民间每一个新娘子没甚两样。她会被绑住手脚，在巫师做法之后，同鸡鸭鱼肉那些贡品一起，被村民推入水中，献祭于河神。”

　　怪不得，怪不得简阿姨家中祭拜的不是什么财神，而是一尊名不见经传的“河神”。

　　但骞夏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传统”，“可那些女孩儿自己乐意吗？”

　　这个问题倒是将时雨莫问倒了。她似是无奈，又似宠溺地揉了揉自己女儿的脑袋，说：“在很多时候，个人意志，并不能决定群体的行为。”

　　这话真悲观，可是，也真没错。

　　骞夏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时雨莫招呼她说先别睡了，晚饭还没吃呢。她躲在被子里，声音模模糊糊地从被子里头传出来，“妈妈，我好像有点受凉了，有点难受，晚饭不想吃了，先睡下了。”

　　时雨莫试图扯开被子，去探一探骞夏的额头，却被她牢牢地抓住被子给制止住了。做母亲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女儿脾气倔，再怎么劝也没用，就交代了她好好休息后，自己下楼和团队的同事们一起就餐去了。

　　之后，同往常一样，他们交接了工作进程，再各自道别，分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过后，就寝入睡。

　　只是，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自认为这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的一觉，会直接睡到了与世隔绝的第二天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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