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芒：看见妖

　　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铮铮悦耳，勾起了骞夏自以为已经藏得极好的那段记忆——

　　那是一段，夏日里，带着雨后腥气的记忆。

　　骞夏甚至不用回头便明白，来人自是胥。

　　一身红衣的胥依旧抱着那只被骞夏取名为“大咪”的肥硕橘猫，眯着眼睛笑，出声催促着她，“骞夏，快说呀。”

　　虽然不知道胥让她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但出于本能对胥的信任，骞夏还是盯着那只动物乌溜溜的眼珠子，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你……你看起来……可真像个人啊……”

　　她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像是一阵吹进夜色里的青烟，不过半晌时间，便已是烟消云散。

　　可是，即使她的声音再小不过，却仍然是被那只不知名的动物准确地捕捉到了。它那两只三角形的耳朵顺着她的方向微微一耸动，细长的身子便如一道晃眼的闪电一般，行云流水地几步挪转腾跳，转眼就蹿到了骞夏和胥的跟前。

　　虽说那动物小，可那神情模样又实在是古怪，骞夏不得不对它产生了惧怕的心理。但是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害怕得不行，骞夏的脚却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只黄毛黑脸的动物靠后腿直立着，冷不丁地朝她有模有样地弯腰行了个礼。

　　倒……倒还挺有礼貌的？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的骞夏愣住了，“它在……干什么？”

　　胥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将呼呼大睡的大咪径自塞进了骞夏的手中，由着她手忙脚乱地接过，才蹲下身子，直视着那只小动物。那小动物乍一看到胥，背上的黄毛如临大敌般顷刻间全竖了起来，那两条又粗又短的后腿不断地打着颤，站也站不稳，几乎下一秒就要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只是，它的动作被胥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努着嘴给拒绝了，“喏喏喏，别整那些虚的了。小东西，道谢要亲自道，拿出点行动来，这样才真诚，明白了吗？”

　　那小动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它圆溜溜、黑乎乎的眼睛似是眨了眨，一种骞夏看不懂的默契在眼前这两个“非人”生物间流窜。这只小动物似乎是和胥达成了某种共识，在得到了胥的首肯后，才再一次弓起后背，在空中划过一道完整的弧线，一溜烟，便蹿回了路边的树丛间，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徒留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骞夏和笑得心满意足的胥。

　　在月光的映射下，骞夏的面色似乎尤为苍白。她僵直地扭过头，看向仍旧是蹲在自己身侧的胥，问道，“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胥直起身子，从骞夏的手中接过依旧是兀自睡得正酣的大咪，眼睛却仍是看着那小动物消失的方向，解释道，“黄鼠狼啊。你没见过吗？”

　　骞夏的头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啊？这就是黄鼠狼吗？这么小呀？”

　　胥“扑哧”一笑，“那你以为黄鼠狼是个什么样子？”

　　骞夏拿手不停比划着，“就……好歹是叫黄鼠‘狼’嘛，我觉得怎么着，都要跟一只大狗差不多大了吧？”

　　胥腾出一只手，亲昵地揉了揉骞夏的头发，笑道，“城里孩子。”

　　被称作没见过世面的“城里孩子”的骞夏难免有些生气，她重新调整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书包，刚想十分有骨气地“哼”一声扭头就走，但抬头看了看空中那轮明月，又不禁心生好奇。

　　“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不过，那只黄鼠狼，它看着月亮，是在干什么呀？”

　　“黄鼠狼拜月啊，你没听过吗？”胥答得十分理所当然，“黄鼠狼若想修炼成人形，需得汲取月亮的精华。日为阳、月为阴，月圆的时候为月之阴极。黄鼠狼为了采集月圆时最纯的阴性的灵气，因而每当月圆之日，它们就会出来祭拜月亮。”

　　“那你让我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骞夏忽然想起来，“就是那句没头没尾的……‘你看起来真像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胥没有怪她多问，他一边抚摸着已然熟睡的大咪，一边依旧是耐心地解释道，“黄鼠狼若是想要修成人形，通常都会逮住路过的人问，‘你看我像什么？’若是那个人对它说，‘我看你像个人。’那就是天大的福气，可以替他省了上百年的修行呢。”

　　“可是，那只黄鼠狼都没有问我诶？”

　　“呵。”胥的笑意早已从唇边溢出，“那可真是一只害羞的黄皮子。”

　　是的，那只黄鼠狼太害羞了，看到人类，到最后也没敢出声，只好用眼神恳求着她，求她祝它一臂之力。

　　骞夏抬起头，看着明月当空，回忆起那只黄鼠狼直起身子，双爪交合着祈祷的虔诚样子，直觉得自己的唇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扯动。

　　真是只可爱的黄皮子呢。

　　正当这时候，贪睡多时的大咪像是终于睡饱了，发出又尖又长的一声“咪呜——”叫唤，惊起树上只只鸟儿扑打着翅膀纷纷飞向太阳的方向。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竟是一副睡眼惺忪堪堪睡醒的样子。

　　骞夏被大咪慵懒的叫声夺去了注意力，便忍不住伸手来回揉着大咪弹性极好的耳朵，“小懒虫，终于睡醒啦？”

　　大咪似是大梦初醒，懒得同她计较，只是翻了个白眼，长长的尾巴缠到她洁白的腕子上，似是颇为不耐烦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毛茸茸的脑袋上硬生生拽了下去。

　　胥垂首，看着眼前闹得正欢的一人一猫，难得良心发现，还主动替怀里的大咪开脱道，“骞夏，你别说它，是我昨天让它替我办了件事儿，是累着它了。”

　　“嗯？大咪能帮你做什么事儿呀？”骞夏抬起头，恰巧望进胥的眼睛里，只见他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她朗声问道，“是滚毛球还是捉耗子？嗯？”

　　大咪自然是能听懂人话的。骞夏的话音刚落，它就顿时觉得自己高贵的“猫”格被侮辱了，圆咕隆咚的脑袋猛地一摆，在胥的怀中立起了身子，竖起一身的猫，龇牙咧嘴地对着骞夏“咪——”一声长叫，满身的敌意。

　　胥看着好笑，连忙出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骞夏在跟你开玩笑呢。”

　　真是苦了他了，一个千年的妖怪，要跑到这儿给这一人一猫当和事佬。

　　有了台阶下，骞夏自然顺着下了。她好声安抚着大咪，将它呼撸得舒坦了，还割地赔款地答应了下次给它买小鱼干，才最终求得大咪附赠一个白眼的勉强原谅。

　　直到这时，骞夏才有空问起眼前的胥，“胥，上次，在黑龙江那次，你怎么突然就离开了？”

　　还是不告而别。

　　胥的神色未变，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答道，“哦，那时我突然想起，我刚睡醒，多少要去和以前的旧相识打个招呼，走动走动。但你也知道，我年纪大，认识的人多，一个个拜访过来实在是太费时间了，只好先行一步。”

　　骞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可一个问题刚压下，另一个问题却又窜了上来，“诶？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你是来找我的吗？”

　　胥似是愣了一下，半晌儿才讪讪地笑道，“也有那么点意思吧。”

　　好的，从他的表情看来，骞夏知道，这个没良心的老妖怪根本无心来探访自己，在这儿遇见果然只是个美丽的意外而已……

　　思及此，骞夏的小脸霎时间就黑透了。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抬起腿，一声不吭地离开呢，自己的肩膀却被人握住了——

　　“诶诶诶，小夏，你别生气呀。”

　　转过头去，她就看到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

　　“干嘛？！”骞夏的脸色黑得近乎跟夜色融为一体，似乎在她额头上贴上一枚月亮，她就可以上堂断案了。

　　“哎呀，小夏，对不起，我错了嘛，我不该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的。”虽自称为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但在气头上的骞夏面前，胥也只能放低了身段，千般万般讨饶道，“为了补偿你，表示我的诚意，我带你去喝喜酒吧，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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