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芒:看见妖

作者:光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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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辈(10)


      也不知道,胥的那句“你的初恋,好歹还是两情相悦的。”算不算是一句安慰。

      骞夏只知道,当她刨开层层厚重的山土,再一次见到莫九的一刹那,她的心情,是格外复杂。

      莫九依然是她熟悉的样子,是他们初见时候的样子,那张黝黑健康的皮肤,那身简单朴素的衣着。

      却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格外安静。

      胥说过,耗子精或是山神都不可能直接加害于人,杀了人类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折寿的。像山神这样的妖怪还想好好修炼走正途,是万万不会伤害莫九的。所以,他们只是封闭了莫九的气道,将他埋于土下。

      几十天以来,莫九就这样子,不吃不喝也不呼吸,深卧于地底之下,像某种植物的根须。

      像是不会醒来了。

      所以,胥环抱着大咪,附在骞夏的耳边,轻轻地说:“骞夏,你叫叫他的名字吧。你多叫几声,他就会醒了。”

      骞夏点头答应,立马俯下身子,用自己因为刨土而满是细小伤痕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莫九的面部,一边凑在他耳边,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莫九——莫九——快醒醒——”

      大概是持续了两三分钟吧,直到骞夏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了,一直躺在坑底的莫九终于像是听到了骞夏的呼唤声,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似是回应。

      不一会儿,他便睁开了眼睛。

      像是一时还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莫九眯起了双眼,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影——

      “……咦?小夏?你怎么会在这里?……诶诶诶,小夏,你别哭啊!”

      经莫九这么一提醒,骞夏才猛地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温热的泪水。她一时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哭的,但她还是不想被莫九看出自己的失态,赶忙随意抹了两把脸颊,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莫九,快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莫九借着她手的搀扶,从土坑里站了起来。他伸了个舒展的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明显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小夏,我怎么在这儿啊?”

      骞夏用手背抹着眼泪,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想到身后还有一大摞事情等着她去解释,就不得不再一次打起精神来。她用肮脏不堪的手拉住莫九,转过身来,一边想着措辞一边说道,“来,莫九,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她愣住了。

      “这是?”莫九见她不语,便探过头去看了看,谁料,他却只看到山风吹过草坪,卷下片片落叶,像是夏日的尽头将至,已经陡然能感到丝丝秋季的萧索。可是,他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能看到。他不免有些困惑,转过头来看着骞夏,出声询问道,“小夏,你要给我介绍什么呀?”

      只是,骞夏却像是被谁点住了穴道一样,呆立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

      什么山神,什么大咪,什么胥,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同时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好像是她做了一场荒诞离奇的大梦,梦醒了,那些梦里的人,便消失了。

      骞夏直到觉得自己的眼睛因为久久不闭合的动作而酸涩不已,才不得不眨了眨,却随着她的动作,带出了点点酸楚的泪水。

      “小夏,小夏?”莫九看着她怅然若失地表情,十分不解,“你怎么啦?”

      骞夏忙低下头,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

      “没什么。”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就是……就是……就是我们刚刚从山上摔下来,我扭到了脚,有点痛。”

      “摔下来?!”莫九吃了一惊,赶忙想要蹲下身子,去看骞夏的脚踝,却不料,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却像是年久失修的零件一般,不断地向他发出酸痛的警报,让他一时间只能僵持在当场,龇牙咧嘴地忍着痛。

      “莫九,莫九?!”骞夏赶忙弯下身子,去查看莫九的情况,“你没事儿吧?”

      莫九咬着牙,朝她挥了挥手,强撑着让自己站直了身子。他抬头看了看星云密布的星空,又低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儿——此时,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混合着血水、泥土和泪水,显得这样狼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他忍不住出声问着,“骞夏……我……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么会在埋山上啊?”

      骞夏的眼中有一丝异样的神光闪过,但她很快便把这一切隐藏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回答莫九的问题,反而是问道,“莫九,你还记不记得,停留在你脑海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

      莫九挠了挠头,似是有些困难地回忆着,“我……我就记得我刷了牙,洗了脸,就上床躺着了……哦对了,你昨天不还跟我说我指甲划伤你了嘛,我还特意去把指甲剪了,你看,这下再也不怕弄伤你了吧?”

      说着,莫九将修剪得整齐饱满的指甲展示到骞夏的面前,邀功似的左右摇摆。

      只可惜,此刻的骞夏眼中,却早已融不进莫九的半分/身姿。她呆愣愣地瞧着他,半晌儿,才吐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昨天’?”

      “对啊,昨天。”莫九眼见着骞夏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连忙关切地问道,“小夏,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啦?”

      骞夏没有搭理他,反而是伸手,揪住自己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狠狠地一拧,直疼到她眼泛泪光,皮肤青紫,她才舍得将手放下。

      ——是痛的。

      ——这不是梦。

      所以,她一直以来心动的人,确实是,那个一溜烟儿以后再也不会见了的,耗子精。

      很早很早之前,那个真正的莫九,就已经躺在黑土之下,沉沉睡去。

      她觉得头疼,连带着左眼眶里那颗眼珠都是一阵抽筋带骨的疼。

      她想,这个暑假,这个漫长得像夏日里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一样的暑假,她要是没有来外婆家,就好了。

      骞夏,十五岁,初中毕业生,失恋了,失恋对象是一只老鼠,还得到了一颗老鼠的眼睛,并被迫接受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妖怪”的事实。

      她心里苦。

      ————

      当骞夏和莫九互相搀扶着从山上下来的时候,骞夏的外婆已经掌着一盏灯,在上山的小路边徘徊良久了。老人家年纪大,即使有心上山寻得孙女,也被几个邻居劝着,说他们上去帮忙找,让她就在这条下山必经的路上守着就好了。

      只是,她守了快大半夜了,却只等来几个空手而归的好心人,却始终没有窥见自己那小外孙女儿半个身影。

      因而,当她终于看见从山林深处慢慢显出两个相互交叠的、还显得稚气单薄的人影时,老人家早已顾不上道路湿滑,迈开小碎步,“嗒嗒嗒”地就冲到了两个少年人的面前。

      她一把抓住骞夏的手,眉头紧皱,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焦急的泪水,刚见了面就如倒黄豆一般将一肚子的话往外倾倒着,“小夏!你说说,你都和莫九去哪里了呀,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姥姥没办法,找了邻里邻居的几个上山寻你们去了!结果他们一两个小时的也没回来,你是不知道啊,快急死姥姥了……哎呀!”突然,她的外婆惊叫一声。似乎是之前夜色太深,让她无暇顾及骞夏的伤势。这下子心情稍显平复了些,便愈加觉得骞夏脸上那些个红一道黑一道的印子格外刺眼。

      她上下打量着浑身是伤的骞夏,惊道,“小夏,你怎么搞的?!怎么身上那么多伤?”

      骞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犹豫着开口道,“没什么……就是,下雨了,我脚下打滑,莫九为了救我,我们俩就一起摔倒了。”

      “哎呀,真是作孽啊!”刚刚只顾着看自己外孙女的老太太这才有空分了一些注意给身旁一直沉默的莫九,她仔仔细细看了那男孩儿一圈,却发现他只是稍稍蹭破了点皮,甚至连衣服都只是起了褶子罢了,并不如自己的孙女伤得重,便奇道,“莫九,你打小在这山上长大,别的娃娃刚刚说话的时候你就会爬树了。你跟婆婆讲,你们是在哪儿摔的呀?”

      莫九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骞夏主动出声替他解围道,“外婆……你别问莫九了,你别看他外伤没我严重,但他为了保护我,磕到了头呢。”

      “唉哟,是吗?”老太太是焦急得直往莫九的脑袋上摸啊,不出半分钟便摸到了一个后脑勺上一个大大的肿块,心疼得她是泪水又再眼眶里打转,“好莫九,疼不疼啊?”

      “还……还好……”莫九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试图摆脱老太太的手掌。

      “外婆,你别问莫九啦。”倒是浑身是伤的骞夏偷偷将自己的外婆拉到了一侧,悄悄摸摸地附在她的耳边,同她说道,“莫九磕到了头,现在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记不清事儿,他连我们暑假一起玩儿的事都记不得了呢,我看啊,你还是先让他回去先歇息个几天,确定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之类的,再详谈这事儿吧。”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之前被骞夏外婆叫去寻人的几位叔叔伯伯们也掌着手电筒,陆陆续续下山来了。几人合伙给骞夏和莫九绑了两个简易担架后,便齐心协力地将两个小辈稳稳地抬回了山脚的小镇上。

      ————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转眼,骞夏的暑假就要结束了。

      陈喆依旧是开着那辆破旧的、白色箱式小货车,依约来到了外婆家门口,准备接上骞夏,一道回去那个温暖的海边城市。

      骞夏来的时候是一个小小的箱子,离开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箱子。

      她同外婆拥抱道别,泪眼婆娑地承诺了以后还会再来。当两人正依依不舍地拉着手呢,外婆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悄声问道,“小夏,你真的不让莫九送送你吗?你们暑假的时候那么好呢!”

      骞夏垂下眼睛,抿着唇,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吧,莫九的记忆还没恢复,还是让他再多休息休息吧。”

      确实,自打从山上下来之后,莫九的记忆便一直停留在骞夏来到外婆家的第一天,似乎,这整个两个月的暑假,在他的脑中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大家都认为这是莫九在山上磕了石头所留下的后遗症,还说要带他去市里的大医院好好查查有没有脑震荡。

      就连莫九自己,都是那么认为的。

      骞夏去看过他一次,他看向骞夏的眼神,似乎都是逃避的。他嗫嚅着嘴,语焉不详地道着歉,说自己真的想不起来了,说,“小夏,不好意思啊……我可能真的撞傻了。”

      只是,这之后的一切,都与已然坐上了陈喆的白色小货车的骞夏,全然没有关系了。

      陈喆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依旧是小小瘦瘦的女孩儿——和来的时候一样,她喜欢坐车的时候看向窗外。可是,他却总觉得,她和暑假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陈喆是个粗人,他形容不上来。

      两人一时无言。

      为了缓解尴尬,陈喆扭响了收音机,任凭收音机里那个甜美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填补着车厢内弥漫的寂静。

      “……昨日,本市夜空难得一见地出现了极光的自然现象,有不少市民拍摄了视频上传至社交媒体,引起了转发/浪潮。市天文台的专家同时称,在这个季节,出现极光,其实是极为罕见的。让我们来听一下现场记者发回的报导……”

      “极光?”陈喆喃喃自语道,“还真挺想看一次,极光是什么样子的啊……”说罢,他询问着后视镜里神情冷淡的骞夏,“小夏,你昨晚看见极光了吗?”

      她像是突然被唤回了注意力,几秒后才恢复了动作,眨巴眨巴眼睛,半晌儿才说道,“……没有,我没看见。”

      “好可惜啊。”陈喆一边开着车,一边懊恼道,“不知道,下一次能看见极光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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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啥??分/身也是违禁词????
    第一个故事结束啦,我们下一个故事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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