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于声

　　清酒声音工作室，晚上六点三十七分。
　　荀子规翻了一页剧本，摁了摁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抬起眼瞟了一下池戈在棚里面的状态，说：“上一句口型差一点，再来一下。”
　　池戈点了点头，重新录了一遍。
　　荀子规刚刚从一个声优大赛里脱身，转身就要回公司监督一部电视剧的收尾工作，只在天上匆匆忙忙睡了一觉，现在坐在录音棚，困得连眼圈的是红的，几乎是拎着一根弦强撑着。 周珈在电脑前抬起头，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姑娘从门外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周珈用余光瞥见了，询问地看了看荀子规。
　　荀子规也看见了，对小姑娘笑了一下，说：“先进来吧，找地方坐坐。”
　　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走了进来，又反身安静地关上了门。周珈这才看清楚来的是个大概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穿了一件卡其色的无袖连衣裙，里面搭了一件白色T恤，及肩的头发发尾向里翘起，轻轻扣住了下巴，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带着腼腆和不太明显的拘谨。明明个子瘦瘦小小的，却背了个突兀的大书包。
　　她看见周珈，有些腼腆地对她笑了一下。
　　周珈向来对带着学生气的孩子印象不错，就眯起眼睛冲她笑了笑。
　　荀子规抽了个空，小声地对周珈说：“她是这届声优大赛的第二名，叫温祈，过来拿剧本和参加剧本会的。”顿了顿，接着说，“嗯，你顺便把上回那个游戏同人的广播剧剧本也给她看看。”
　　周珈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从桌子旁堆叠成山的剧本里挑了两份给温祈。温祈接过来，小声地说：“谢谢珈姐。”
　　周珈虽说一直是在公司里承担幕后工作，但也没少和公司粉丝接触，见温祈认得她，倒也不意外，就对她点了点头。
　　池戈在棚里说了句“翻页”，把自己的剧本翻了一页，喝了一口水，接着开口往下录，温祈听见了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眼皮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
　　她又侧着头认真地辨认了一下，这回确定了。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克制又小心地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里面的人。
　　温祈的性子温温吞吞的，不太会大惊小怪。荀子规虽然是个商配大神，之前在声优大赛上和她交流却挺多，关系还比较熟悉。见了周珈也只是高兴，倒没有特别兴奋。监听室里坐的都是生面孔，她也不怎么感兴趣。可是……
　　温祈皱着眉，竭力控制住没再抬起头，只是无声又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的小情绪，翻开剧本看了进去。
　　半个小时过去了。池戈总算把角色台词录完，收拾好东西向荀子规打了个招呼，就去了不远的另一个录音棚补词，走的匆匆忙忙，把窝在角落的温祈当成了一只沙发抱枕，直接给忽略了。
　　这部电视剧的配音程序已经完全结束，荀子规强打精神送走了制片组，靠在躺椅上，感觉自己能直接昏过去。
　　老天没想放过他。荀子规刚刚闭上眼，自己手机就响了。荀子规揉了揉自己的山根，怕大幅度动作连带起疼得突突直跳的青筋，十分憋屈地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屏幕，顿了老半天，把手机扔给了周珈，半死不活地打了两个哈欠，说：“撑不住了。有个动漫要改词儿，你帮我看着录一下。”
　　周珈手忙脚乱地接过手机，调出消息看了看。要改台词的是个出来交代线索的龙套，一个女童，没什么前因后果。不知道是不是原台词里有什么敏感词被打了回来。周珈想了想，对荀子规说：“录这个角色的边筱皖在外地参加漫展的，不在公司，怎么录？”
　　荀子规瞪着眼睛看了周珈好一会儿，缺乏睡眠的脑子勉力接受了信息，然后就锈住了似的一片空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荀子规坐起身，小心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是个问题。”
　　周珈等了这么久就等了这四个字，顿时哭笑不得。荀子规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了眼端端正正坐在角落里拜读剧本的温祈，眼皮抬了抬，对周珈说：“让她录吧。”
　　温祈十分意外地接了个活，荣幸地第一次进了清酒的录音棚。她倒是不发怵，自己默默地在台词上标了气口和重音，又趁着周珈调设备的时间顺了顺台词，戴上耳机，清了清嗓子，向周珈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周珈有些出乎意料。即使是个基本功扎实、水平不错的配音演员，第一次进专业配音棚都会紧张。而在录音棚里的温祈，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做下来非常有条不紊，挺直背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施施然。
　　接下来温祈的表现，让周珈有些惊喜。
　　情感不太强烈的台词也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比如气息、逻辑音、情感表达之类的。温祈把自己的声音拎成了一个清脆发甜的女童音，语调有些咋咋呼呼的，和屏幕上倒挂在树上的小女孩十分贴合。十几二十句台词，重音、气口都非常恰当，而且口型也基本没有问题。这明明是个刚刚接触商配的新人，而且这两句词甚至没有和人讨论过。怎么做到的？周珈默默地在心里琢磨着。
　　一边录，周珈一边推了推一旁的荀子规，小声说；“这才是声优大赛的第二名？第一名是谁？”
　　荀子规反应迟钝地愣了一会儿，接着握住了周珈推他的手，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这孩子才是第一名。嗯，咱俩心有灵犀。”
　　周珈翻了个白眼。
　　温祈挺顺利地录完，把铁架子上自己的剧本拽了下来，结果连带出了什么东西，在地上磕出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温祈没来得及摘监听耳机，蹲下身子，把它捡了起来，然后就那么怔在了原地。
　　一支钢笔，透明的，笔杆里装的是天蓝色的墨水，有些粘稠地在笔杆里流动，反射出了盈盈的光。除了笔身上多了几处刮痕，它几乎和温祈上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
　　而那个上一回，是六年前。
　　温祈内心有些五味杂陈。这个时候，监听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哐”一声门响，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声音顺着耳机钻进了温祈的耳朵，带着几分焦急，轻轻脆脆地拨了一下温祈的心弦：
　　“荀大哥，你看见我的钢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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