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历

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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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世(3)


      沈去疾心思之细,若她铁了心要防备谁,那么必定就是密不透风的。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有生以来在计谋上这独一次的“失”,便是失在了血缘亲情的关系之上。

      当她纵马跑回楚家时,楚府门前那两个威武的大石狮子上,已经被楚家下人在狮子颈上系上了黑色的丧饰。

      还没来得及勒住马,沈去疾就跄踉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一个趔趄没站稳,被过来迎接的楚府下人及时扶住。

      “让开!”
      沈去疾急着往府里跑,遂一把推开了上前来给自己穿素衣的下人,她身上御寒的外披也因为这一推,而从她并不宽厚的肩上滑落了下去。

      沈去疾的神情上混杂着震惊和悲愤,模样也有几分狼狈,家里原本各自忙碌的下人们不禁停下手里的活计,纷纷驻足看了过来——从来温润端方的小二爷,竟然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仪,可见老爷离世对小二爷打击之大!

      哎,人世无常啊。

      管家捧着孝帻,急忙在灵堂前拦住了冲进府的沈去疾,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时失了方寸的孩子,边拦边劝阻到:“小二爷,小二爷,万不可坏了规矩啊!小二爷!”

      一股寒意自沈去疾的脚底升起,可心里却好像有团火,烧得她上半身如炙如烤,就连那双向来幽深沉静的眸子里,也似乎燃着点点星火。

      除了老管家,没有人敢再上前来阻拦沈去疾——楚家小二爷周身像是晕染了滔天的怒火,可小二爷的脸上却分明是那般的冰冷寡薄之色——从来以弱示人的人,生气起来好可怕。

      老管家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死死地握住沈去疾的小臂,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音容亦是哀痛:“小二爷,老爷他尸骨未寒呐……”

      “……我知道了,阿翁。”平坦的胸膛几番大起大伏,沈去疾终于按下心中的业火,沉沉吐了一口气。

      她缓缓张开双臂,让下人给自己穿素衣——她不能乱了方寸,不能,有桃花在为自己应付着那一帮后院,只要自己不乱,一切就都还在掌握之中。

      蒋管家眼含热泪,抬起手来亲自为沈去疾系孝帻,末了,这位在楚家干了四十多年的老管家,在沈去疾耳边低喃了一句话——“保护好少夫人。”

      沈去疾挺直脊背,步履稳健地走向被黑色和白色丧饰覆盖了的楚府前厅,也就是如今楚老爷的灵堂。

      这么多年以来,是她不够聪敏,资质愚钝,只学会了如何将表面的情绪收敛和克制,却无法学会怎样很控制自己的心绪。

      她一步步朝灵堂而来,眉眼清冷又锐利——不过是与长公主说破了身世,不过是与一些朝廷官员断了银钱供奉,不过是要彻底离开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泥潭!

      她应付得了中饱私囊,应付得了贪得无厌,应付得了阴风诡雨和心里谋略,可她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竟然还是没料到身边的人,竟能如此之狠!

      用慢/性/毒/药,投之药食之中,三年之久,毒性入骨入髓,最后只需要一记药引,中毒之人就可以死的悄无声息。

      沈去疾也好恨自己呐!

      她在明处,行动处处受限,好容易今日才弄清楚祖父的病因,还没来得及考虑好对策,那人就已经动手了,好狠,好狠的手段啊!

      是可以名垂青史?还是想要富甲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名利在诱惑着,能让人做出这种弑杀亲人的事情来!

      尤其是在一片白色丧衣中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后,沈去疾胸中的无明业火差点燎原。

      然而,就在她踏进灵堂,看见了身着素衣头戴孝帽的魏长安后——万千混乱纷杂的思绪和愤怒悲伤的情绪,竟然在一呼一吸之间,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个点头,和一个目光而已。

      楚家五服之内人数众多,楚老爷一死,灵堂里自然是挤满了前来攀关系表孝心的人,隔过半个灵堂的人群与距离,沈去疾看见,魏长安朝自己点了点头。

      她给自己的目光,如此坚定,好像一切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淡然。

      “楚公 孙 锦年 归来祭,楚公英灵不远,孝孙锦年,拜~”在老管家的高声唱和下,迈进灵堂的沈去疾,依礼给祖父的灵柩行叩拜祭礼。

      旁边,她的大伯父楚伯鼎点了一把香烛,祭告到:“爹,锦年回来了,您享用香火。”

      按照祭拜规矩,灵堂里的孝子孝孙男男女女们,此时必须放声哭一哭,沈去疾还在行四叩首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低沉哀痛,凄婉悲凉。

      沈去疾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下了一行清泪——磕头之间,她看见香案上供奉着的刻写着祖父名讳的牌位,心底苍凉一片。

      儿时那些为数不多的和祖父在一起玩耍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飘了过去,沈去疾在磕下最后一个头时,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翁翁,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楚府是高门大户,楚老爷的灵堂从设好至今,楚府的府门门槛都快被人磨平了,前来祭奠之人络绎不绝,沈去疾身为孝孙,也忙活得脚不着地。

      中间好几次,她都想趁机和魏长安说两句话,可总是不得机会,于是她只好趁魏长安去方便时,塞了一个小纸条给她,桃花那么聪明,肯定会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入夜后,白日里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和关系疏远的人,以及楚家的一众女眷,都纷纷回去歇着了,人满为患的楚家灵堂里,只剩下了楚叔鼎和他的几个侄子还在守夜,周遭一片冷清。

      灵堂里门窗大敞,穿堂而过的夜风,卷得黑白色的招魂幡不住地翻飞,楚老爷棺椁旁的长明灯也是被吹得忽明忽暗的。

      夜,好像一下子凉到了人的骨头里。

      “二哥,喝口热水暖一暖身子。”楚家小三爷楚遂年从外面提进来一壶热水,给沈去疾倒了一杯。

      见叔父楚叔鼎靠在棺旁小憩,沈去疾接过热水喝了几口,冰冷麻木的身体终于有些舒缓。

      “在府中留宿的外人不少,我刚才去后边看过了,二嫂和我娘她们在一块呢,你放心好了。”楚遂年在沈去疾身边坐下来,转而把手里的茶壶伸向一直跪在草席上的楚贺年:“大哥,歇一歇吧,夜里太冷,来喝口热水呀。”

      楚贺年没有动,也没有搭理楚遂年,他闭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遂年不禁回头看向沈去疾,沈去疾闭了闭眼,楚遂年便把茶壶放在了楚贺年的身边。

      “愧么,贺年?”一直靠在父亲棺椁旁打盹儿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之苍冷沉哑,像极了躺在棺里的楚老爷。

      楚遂年被父亲吓了一下,差点心惊肉跳——可是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去疾借楚遂年之力,缓缓从草席上站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态度来对待眼前的一切。

      几乎一整日都一言未发的楚贺年,终于动了动胳膊,开了口。

      他转跪为坐,抬起胳膊摘下了系在额间的孝帻,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在烛火昏沉摇曳的灵堂里显得有些生冷诡异:“善藏者,人不可知……原来老二的身后,竟然还有三叔啊,当真是令人意外——疥癣之疾也能成肘腋之患,呵,三叔直下担当,大智。”

      楚叔鼎睁开眼,不远不近地直视着楚贺年,眸子里深沉幽暗:“贺年,叔父再问你一遍,愧么?悔么?”

      楚贺年伸长了腿,箕踞而坐,冷声一笑:“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他许我青天凌云,叫我振翅高飞,我有何愧?我又何悔?”

      “孽障!”楚叔鼎厉斥一声,扶着身后的棺椁慢慢站起身来。

      楚遂年甚至忘了要过去扶一下身形不稳的父亲——是什么和大哥二哥有关,和翁翁有关,和楚家有关的事情,能让他那平时只知道吃喝享乐的父亲如此正色以对?

      楚遂年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执迷不悟啊……”楚叔鼎低沉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难掩的痛楚:“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贺年我侄,你饱读十年圣贤书,如今却……”

      “三叔你错了!”跪麻的双腿恢复知觉后,楚贺年站起身来打断了楚叔鼎的话语:“为人子者,无改父之道,是为孝,你守你父之道,我遵我父之志,各有所求,无论对错!”

      说着,楚贺年猛地挥袖指着沈去疾,并朝她招了招手:“沈去疾,你还是主动把东西给我为好,兄弟手足一场,为兄不忍你我刀兵相见。”

      东西?什么东西?……沈去疾眸色一黯,劲松般站着没动。

      楚贺年不屑地看她一眼,他突然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然后,他扭过头,朝门外招了招手。

      院子里传来一阵混乱,昏黄的灵堂,被院子里为数众多的火把之光照得明亮起来,女人的呜咽声,孩童的哭闹声,男人的威胁斥责声,混在一起传来,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遂年几步来到门口,在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后,他转而过来一把揪住了楚贺年的衣领,三两下就将毫不反抗的楚贺年拽到门前。

      楚遂年指着外面被众多黑衣人捆绑起来,圈在一起的家眷,眼眸通红地质问到:“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了我娘和孩子们!”

      “只是放了你娘和你的孩子吗?”楚贺年将楚遂年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一点点掰开,莫名地给出一道选择题:“那你的夫人和宠妾呢?不要了吗?”

      夫人和宠妾?书生出身的楚遂年自然而然地随着楚贺年的话往下想,犹豫着不知该做个决断,等他再次将目光落向院子里的人时,楚遂年一下子愣怔住了——大伯父和大伯娘?他俩怎么也被楚贺年绑起来了?!

      “……你,”楚遂年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几憋,终于喟一声:“你怎么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放过啊,大哥!”

      “别喊我大哥!”楚贺年广袖一挥,外面的黑衣人得到命令,立即把手里的刀架在了楚家几个主子的脖颈上。

      他冷笑:“楚家的男人们也是真够窝囊的,竟然都喜欢给别人养儿子——你说是吧,沈去疾。”

      说着,楚贺年将目光投向沈去疾,冰冷又嘲讽,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悲悯。

      楚叔鼎被沈去疾扶着来到灵堂门前,院子里的哭喊求饶声在看见楚叔鼎后一下子激烈了起来,甚至此起彼伏——楚老爷仙逝,楚伯鼎也被绑着,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楚三爷,一下子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楚叔鼎看见,自己的大哥大嫂都被人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堵着,脖子上还架着黑沉无光的玄铁腰刀——这是大晁才有的无痕腰刀,因为普天之下,能使用无痕腰刀的只有……

      “贺年,快快放了你的诸位长辈以及众多兄弟姊妹!”楚叔鼎只觉胸中一阵血液翻涌——楚家到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吗?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一些女眷慌乱之下,挣开黑衣人的挟持就朝灵堂门口冲了过来,众多持刀的黑衣人一时没能拦住,让一个女孩儿捡漏跑了过来。

      离得近的一个黑衣人执起长刀,朝女孩儿的肚子就捅了上去,“噗嗤”一声,生刃入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毙命,血染楚老爷灵堂门前阶。

      “……六妹!”楚遂年的阻拦终是迟了一步。

      他那同父异母的十四岁的妹妹,当场命丧无痕刀下。

      除了依旧面无表情的沈去疾,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楚贺年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些军伍出身的私卫出手这么狠。

      院子里先是一阵死寂,随后就有低沉呜咽的抽泣声响起,被堵住嘴巴的女眷们还是害怕得哭了起来。

      沈去疾却半垂下眼帘,依旧是一副不喜不悲,无波无澜的模样:“给别人养儿子,大哥你此话何意?”

      “逝者已矣,我不想坏了已故之人的名声,”楚贺年的眸子里带着隐隐的焦急之色,他指向站在院子里的魏长安,沉声到:“老二,锦年!以前我百般暗示,你总是装作听不懂,如今我就明说了吧,带着你沈家的生意,跟着大哥投到那位贵人翼下,我保你不再受眼下的万千烦恼,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不然,你这娇妻……”

      话语之间,魏长安的脖子上就被架上了泛着寒光的无痕腰刀。

      沈去疾眉目沉静地看着与自己对视的魏长安,问楚贺年到:“那位贵人,我能信他吗?他会信我吗?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那么我为何要舍了百年松,转而去靠一棵不知名的野山木?”

      “不知名的野山木?”楚贺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头大笑了几声:“他可比你那没有实权,只顶着一个唬人的头衔的亲生母亲厉害!你若只是为此担忧,有为兄在,你就只管放心!”

      沈去疾依旧不为所动:“人心隔肚皮,你叫我怎么相信?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若是将我这狡兔给捉到手了,那么下一步要被烹的……”

      “哼,走狗?”楚贺年朝院子里的黑衣人努努嘴,而后摇头一笑:“我和他们可不一样,不怕告诉你,为兄同你一样也不姓楚,我身上流着的,原是同那荆陵侯司马元初一样的将门热血——是吧!母亲大人?”

      楚贺年的话头突然扔给了被黑衣人的寒刀架着脖子的胡氏,胡氏双股战栗。

      在楚家人的诧异注视之下,胡氏终于无声哭泣着扑通跪到了地上——自己当年与那人私通且生下贺年的事,终归还是被人知道了。

      造孽啊!

      沈去疾对楚贺年的身世不感兴趣,她径直从灵堂里走出来,从楚六小姐未寒的尸体旁路过,靴子踩过一地殷红的血液,一路来到魏长安跟前,步步带血。

      黑衣人将手里的腰刀指向沈去疾,不让她接近魏长安,沈去疾挑眉,回头看向楚贺年。

      楚贺年心道,自己虽然是突然发难,致使沈去疾措手不及,一时无法应对,但这狐狸崽子狡猾的很,决不能让他有机可乘。

      于是楚贺年示意手下人,不让沈去疾接近魏长安。

      沈去疾便也站着没动,她眸光寒凉地直视着持刀指着自己喉咙的黑衣人,温声说到:“人活一世,所挣功名利禄,无非就是想封妻荫子,流芳后世,”

      沈去疾说话的声音虽然音量不高,但也足够该听见的人听见,闻言,楚贺年紧蹙的眉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二,你可莫辜负了堂兄的一片心意。

      接着,楚贺年看见沈去疾风轻云淡地抬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指在自己喉咙前的无痕腰刀的黑色刀尖。

      持刀者被沈去疾嘴角勾起来的阴冷笑容吓得愣了一瞬。

      沈去疾回过头看着楚贺年,眸光幽冷,声带笑意:“大哥若是因今日偏执之举而痛失了娇妻爱子,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大哥,你说是吧?”

      最后一句话问出口时,魏长安在沈去疾晦暗不明的侧脸上,看见了抹一闪而过的决绝。

      魏长安心里咯噔一下——今夜之事,陨楚六小姐一命,亦不能结。

      自己的妻儿?!分明被自己藏得好好的!楚贺年正思忖着沈去疾话语的真假,一只婴儿佩戴的长命银锁,就被沈去疾远远地扔在了楚贺年面前的台阶之下。

      银锁上刻写一个楚贺年熟悉的名字——他那方出生才三个月的儿子啊!

      楚贺年终于大怒,全身发抖:“沈去疾,你逼的我血洗楚府啊——来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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