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历

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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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倒(2)


      一梦黄粱颠倒六七载,不过是不敢言说情与爱。

      原来,长安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选择的是和离,选择的,是向世人揭穿她的假身份,让她被沉无愁河,长安想的,是要她死啊——也对呀,哪个女子在知道自己被骗多年后,会不憎恨骗她的人?

      沈去疾点点头,眼角弯起了一抹轻浅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低头说了一声“好”,然后默默地拢好衣袍,转身离开。

      一瞬间如释重负,一转身心如刀绞。

      “沈去疾!”就在沈去疾要伸手去拉屋门的时候,一道凌厉得近乎绝望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喊住了她。

      沈去疾停下脚步,却怎么都没敢回头。

      魏长安紧紧地盯着那人消瘦的背影,反过手去慌乱地在桌沿上摸索着,她突然没有力气站立了,她想坐到凳子上,却不知怎么就“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她开口,声音很平静,竟然显得难得的文静。

      她说:“沈去疾,你知道一个女人被夫家休了之后会怎么样吗?要么回到娘家,被父母张罗着再嫁一家——被休弃过的女人呀,只能给人当妾做小,还要任人欺辱。
      要么,就是寻一处谁也不认得的地方,找一个可以糊口的活计,孤老终生——幸运的话可以安稳度日,不幸的话,被夜里溜门撬锁摸进家里的贼人睡了,也只得忍着不能声张……呵呵,沈去疾,你觉得哪一种生活会好一点呀?你帮我选一个呗。”

      沈去疾轻呼两口气,等心口的钝痛缓过去之后,她语速不快不慢地说:“我在江南还有一处庄园,虽然不及江南沈氏的庄园那般精美,但好歹也能遮风避雨,园子里还有一些家奴,丫鬟小厮都有,便也送与你吧,作以安身立命之所也可。”

      没人看到,沈去疾的手心已经被她自己紧握的手指抠出了血,最后,她补充到:“等你什么时候决定要走,你给我说一声就行,若你不想见到我,给沈盼说一声也行,我会让他把和离书给你的,其他的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替你办妥。”

      几声窸窣过后,一只凳子被人狠狠砸过来,擦着沈去疾的身边,“咣咚”一声砸到门上,又骨碌碌跌到地上。

      女人沙哑的声音,也跟着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你他娘的给我滚,我再也不想到你了。”

      沈去疾半垂下眼眸,拉开房门,迈出门槛,又顺手关上房门。

      她在门口站立片刻,而后缓步来到了走廊下,在门下仆人日常守夜时睡的地方,靠着廊柱,脱力了一般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原来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妹妹余年说的没错,像自己这样的人,不敢爱,不敢求,也不敢拥有,就算是拱手将自己的心爱送与别人,她最多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给人家说一句“你要?拿去”。

      然后呢?抛开那温润端方的“沈家大少爷”的身份,转身躲进黑暗里,偷偷哭泣,偷偷伤心。

      任凭别人误会她,任凭别人骂她没良心白眼狼,骂她胆小懦弱,骂她薄情寡义,骂她负心凉薄,她却也一句都不敢解释。

      因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直都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

      二月初二龙抬头,河州有吃烙饼拜龙王,以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风俗,沈家酿酒,名下有不少粮田,故而拜龙王这项活动,一直都被老太爷视为沈家在二月二这天的重头戏。

      沈家人本都不甚在意这些的,第一年的时候,是老太爷私自做主,以沈家的名义去拜了龙王,酿酒的人都知道,对酒,不可以不敬,所以既然开了头,后面的也就都随着去了。

      为此,老太爷沈西壬提前两日便派人来庄园里催沈去疾回家。

      沈老太爷的催促,愣是被沈去疾拖到二月二当天才实施,并且还是辰时末刻才施施然动身从庄园里出来。

      魏长安一出屋门就被请进了一顶软轿里,轿子由四个沈家家丁抬着,平稳地来到庄园的东门口。

      下了软轿,魏长安只走了三四步路,就又抬脚上了马车。
      她进到宽敞的马车里后,刚坐稳身子,吉祥和如意也跟着挑帘子坐了进来。

      “是姑爷让我俩进来的。”如意怯怯地说。
      吉祥没有出声,只是拿来一个毛毯子,探身给自家小姐盖到了腿上。

      魏长安低头给自己掖毯子,一不小心就听见了马车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是他……不对,是她?

      “……你让段掌柜直接去问二少爷就行了,不必非要经过我的同意……”那人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声音沙哑不说,鼻音也有些重:“哦那倒不必,一会儿我自己同沈盼说就好……”

      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近到远,最后消失,魏长安听见了沈盼焦急着追过去的声音:“大少爷,今日天儿冷,您再披一领御寒的裘衣呀……”

      有人过来给车夫传话,说大少爷让出发了,紧接着,魏长安就听见了一声车夫催马的马鞭声,马车忽然轻轻一顿,而后不急不缓地行驶了起来。

      钉了马掌的马蹄步伐稳健地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魏长安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变得深沉幽微。

      马车跑了一段路之后,吉祥把马车车窗拉开一条三指宽的小缝,初春严寒的冷风立马呼啸着挤了进来,她一手拉着车帘,防止它被风吹得乱飘,一手扒着车窗偷偷地往外瞅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如意一直都是那个最没心没肺的小胖子。

      吉祥关紧车窗,拉好帘子,闭着嘴摇了摇头——按照以往的习惯,每次小姐乘马车时,沈盼都会骑着马跟护在这边的车窗外的,这回,外面跟护着的,是别人。

      看来姑爷并没有和她们一起走。

      ……感受着自家小姐和吉祥两个人越来越奇怪的气场,如意终于受不了了。

      “小姐,您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如意气鼓鼓地问。

      魏长安看了这个可爱的小丫鬟一眼,没有回答。

      “那就是姑爷欺负你了!”如意直起腰板:“小姐,不要怕,咱们告诉老爷和夫人去,他们会给你撑腰的!”

      撑腰?魏长安棕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不再像个呆若木鸡的人偶。

      她回身靠到马车的角落里,扬了扬嘴角,好像是想要笑,结果嘴角扬到半路就没有力气了,她干脆抿起嘴角,唇边梨窝深深。

      那晚沈去疾离开后,她就无波无澜地靠着桌子在地上坐了许久,她没有哭,也没有觉着恨,她甚至没有了任何情绪,她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后来,她困了,就干脆躺下来,蜷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安静地睡了。

      只是她睡不安稳。

      烛台上的蜡烛还没燃到底,安静地睡着的她就又安静地醒了。

      大概是睡了一觉的缘故,她那些逃跑的思绪和理性终于都慢慢地回来了。

      她就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胡思乱想起来——

      沈去疾真的没有必要骗她,若姓沈的所言不假,那么她就明白了姓沈的执意要和离的理由,也明白了姓沈的身上那些压抑与克制,到底是从何而来。

      爱而不敢求,何其难受。

      可姓沈的竟然同自己一样,是个女子。

      呵,那自己这些年的倾心思慕算什么?那自己对姓沈的此般依赖又算什么?

      难道要自己和那家伙契结金兰不成?

      可偏偏有那么一瞬间,魏长安又突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或者说是柳暗花明的感觉,甚至,似乎是对未来,有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期待和憧憬。

      但她生气也是无疑的——你叫她怎么能不生气啊!

      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啊,竟原来是个女的!

      你不知道,姓沈的那个家伙啊,从来都是那般的优秀——

      八岁时,一曲《阳春白雪》得圣手吉康亲口褒扬,十一岁写赋《有闲》一篇,得当朝大儒批文嘉奖,才惊天下鸿儒。

      后来,凡是沈去疾写的琴曲诗赋,无一不为时人所追捧,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家伙更为脍炙人口的故事,是在十五岁的时候。

      那年的科举春闱,十五岁的沈去疾竟然在答完考卷后,将扬扬洒洒龙飞凤舞的、几乎可以与当年的探花郎的答卷相提并论的答卷,往主考官大人面前这么一放,傲然超物地说了一句“年少不望万户封侯”,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考场。

      按照大晁国律法,姓沈的此般亵渎科举考场本该是要坐大狱的,不知为何,姓沈的不仅没有坐大狱,而且还得了那时的皇帝、现在的太/祖武帝赠一首诗。

      三十三天祥云泛,转世人间童子诞。本以天家贤相来,却怕九重仙帝唤。

      一首帝诗激起千层浪,时人甚至纷纷猜测——这个沈去疾会不会和皇家有何关系,难道是皇家的私生子?

      传言一出,沈去疾动手打了州台大人家说了闲话的小衙内,京城楚家亲自出面,高调宣布了楚家二儿子楚仲鼎当年的去向和如今已英逝的消息——而这个沈去疾,便就是他们楚家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子……

      沈去疾——多么狂妄傲然的一个少年郎啊,却偏偏还生的那么俊美,让当时年少的魏长安只一眼便深陷其中了。

      沈去疾十六岁那年,十四岁的魏长安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那人的视线里。

      那人抚琴她起舞,登时就有许多人称赞两人好不登对儿,等魏长安发现长大了的沈去疾原是如此端方温润的君子时,她陷得更深了。

      一误经年。

      ……

      “……小姐,小姐?”如意把魏长安的神思唤了回来:“到家了!下车啦!”

      魏长安依礼要先去沈老太爷那里问安,却及时被沈盼拦住了去路。

      沈盼好像是急匆匆从哪儿赶来的,他大口喘着气,同魏长安拱手到:“大、大少夫人,老太爷带着,已经带着家主和二少爷他们,去龙王庙了,家里只有大少爷在,但是,但是文大人到访,大少爷脱不开身,所以请大少夫人,代大少爷,招待一下……招待一下文大人!”

      魏长安这回彻底明白了沈去疾的种种用意——那个人,是在亲手把她魏长安往鹏举表哥跟前推!

      魏长安当即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了新逸轩沈去疾的书房。

      沈去疾正站在书桌后面执笔作画,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吓了她一跳,手一抖,远山近水之间的茅草屋呀,屋顶被墨染成了一团黑。

      作画之人不急不缓地抬眼,当她从屋门外洒进来的阳光里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时,沈去疾手里的画笔掉到了画纸上,晕染开的墨渍,彻底毁了画纸上几笔勾勒成的茅草屋。

      “姓沈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魏长安几步走进来,气势迫人地堵在了沈去疾的书桌前:“你不要我就算了,还尽心尽力地给我找下家,呵,沈大少爷,没看出来您还真是个大善人啊!”

      因为魏长安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她,沈去疾便立即转过了身去,她背对着魏长安,弯起眼角,将眸子里的不舍悉数深藏:“此,此话何意,文大人是来寻我的,我只、只是一时有些忙……”

      沈去疾的话还没说完,却也说不出口了——魏长安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这人真的是笨,”沈去疾听见魏长安说:“你怎么连撒谎都不会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这么好的!”

      魏长安的脸正埋在沈去疾的后心处,这让沈去疾觉得,魏长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自己的心里发出来的。

      她的声音震到自己的心里面,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沈去疾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和声音,她不安地咽了几口唾沫,僵硬地问身后的人到:“你,你怎么了?”

      魏长安拉着沈去疾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让全身僵硬的人转过了身子。

      她搂住沈去疾,微微仰起脸,将下巴顶在了这人的正心口,娇憨的模样完全没有了方才佯装出来的怒意:“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都还不来找我,算了,直说吧,要是我还想跟你过一辈子,你要不要我?”

      目光落在山水画上的人沉默了一下,而后,这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你笑什么?”魏长安用下巴磕磕这人的心口问。

      笑得开心的人没有回答她,而是抬手将她搂到怀里,低下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一刻,魏长安在沈去疾漆黑明亮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灿烂的笑容。

      不苛己,便是求仁得仁了。

      ……

      文鹏举早在听了沈去疾的丫鬟心儿的回复后,就起身离开了沈家。

      呵,他不知道桃花和沈去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来沈去疾几次三番让他见桃花的用意!

      沈去疾这是在把自己的夫人往别的男人的怀里推!

      文鹏举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儿大——那是桃花啊!被自己男人往外推的人是桃花啊!是他文鹏举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最疼爱的人呐!

      ……可真的,真的只是最疼爱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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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不望万户侯
    ——革命先烈林觉民
    对,就是写《与妻书》的林觉民同志
    一瞬间如释重负,一转身心如刀绞。
    ——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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