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历

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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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家(1)


      魏长安终于和自己和好了,可这天夜里沈去疾却失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些什么,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帐上的某处,直到熹微曙光朦朦胧胧地照亮屋子。

      看着身侧之人平静温和的睡颜,沈去疾微微颤抖着手,鼓足了勇气,又几番犹豫踟躇,终于轻轻触摸到了这人的脸颊,极尽小心地。

      小暑前,初知成亲对象是魏家独女的时候,沈去疾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特别高兴的,但同时也是拒绝的。

      沈去疾兴奋激动到夜不能寐却也痛苦压抑得坐立难安的理由,却是再简单不过——她不是男人,却也算不上是个女人,她要凭什么接近魏长安?她要靠什么让魏长安接受她?

      ——自己,自己分明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沈去疾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己平坦的胸膛上。

      她早已想不起来当年母亲亲自灌进她嘴里的药是什么滋味了,她只记得那药很苦,吃完之后肚子很痛,还流了好多血,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自己命无大碍,却只是从此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是,她是女子,可你见过没有胸的女子吗?你见过长着喉结说话是男人声音的女子吗?你见过会长胡子没有月例的女子吗?
      答案是没有的,至少除了自己,沈去疾没见过这样的人。
      所以说沈去疾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一个只能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地压抑着自己的怪物。
      纵然心尖上放着一个人,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怕人笑,怕人知,更怕人看清。

      熟睡的魏长安突然动了动身子,半挣开一只眼睛,撒娇地把自己翻到了沈去疾身边,声音沙哑,一副没睡醒的困顿模样:“你醒了啊,什么时辰了?……沈盼敲门了吗?”

      沈去疾从来都抵抗不了魏长安的主动靠近,她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但魏长安的每次主动,都能让沈去疾好一阵手足无措。

      沈去疾整个身体在魏长安靠过来的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两只手更是紧张得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最后只好装作冷淡的模样,平平板板地说:“只是、只是天亮的早,你再睡会儿吧,我走时不会打扰你。”

      每次魏长安和自己说话,沈去疾总是有很多话想回答,可不知为何,千回百转到最后,能被她说出口的却只剩下几句挑不出错的、中规中矩的话语。

      片刻,沈盼果然来敲门,只是这次他说的不是“大少爷,该起了”,而是“大少爷,出事儿了”。

      沈家酿酒,单是河州城外的十八里铺就有沈家三十口烧锅,其中的主烧锅是沈老太爷年轻时亲自带人起的,虽然当时是给别人家起的这口烧锅,可架不住后来被沈练买了回来,而如今出事的,也正是这口。

      沈去疾赶来时烧锅上的师傅与伙计们都围在烧锅外,烧锅师傅包师傅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双眼通红。

      见大少爷过来,烧锅管事老陈佝着背、面如死灰地迎了上来:“大少爷,烧锅,烧锅被人……毁了!”

      老陈说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地上,沈去疾一把扶住他:“陈师傅莫急,待我先去看看。”

      烧锅被人动了手脚。

      沈去疾还没来得及细看,官府的官差就赶了过来。

      既然报了官,沈去疾便由官府捕快不急不缓地查案去,一口烧锅被毁,沈去疾将这口烧锅接下的单子细细分与别的烧锅师傅,之后便独自一人去见这口烧锅的烧锅师傅包师傅去了。

      烧锅管事日常办事的屋子外,沈盼抄着手站在一处大槐树的荫凉里躲日头——屏州杜家两天前刚向沈家订下八百坛的沈家老窖,沈家最大的烧锅昨儿夜里就被人动了手脚,沈盼长长地叹口气,半仰着脸抬头看天,你说会是谁这样跟沈家过不去呢……

      口口相传的事最是能夸大其词,甚至完全颠倒因果扭曲真相。

      沈家烧锅被毁之事几经辗转地传到沈老太爷耳朵里后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版本——沈去疾去年在纳福镇建农庄,强拆了老百姓的住宅,还霸占了人家的良田欺负了人,有人为报复他,就花大价钱请江湖上的人毁了沈家的所有烧锅。

      有时候人特别奇怪,他们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家的人,反而觉得孩子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而故意隐瞒真相,听到了下人们从外面打听回来的“真相”后,沈西壬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即就病了。

      听闻老太爷被气得身体不舒服,刚赶回来的沈去疾却也没打算去探望祖父,她跳下马车就朝母亲所在的沈家大书房跑去了。

      在沈西壬身边侍候着的魏长安听闻沈去疾回来,便亲自来了大书房外。

      半个时辰后,沈去疾匆忙从大书房出来,要不是沈盼提醒了一声,怕是沈去疾就要直接从魏长安眼前走过去了。

      “有事?”沈去疾及时停下匆忙的步履,蹙着眉头问。

      魏长安抿了抿嘴角,躲开沈去疾的眼神,摇头说:“我来找沈盼,恰好遇见你,你去忙吧。”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就好像身后有蛇在追她一样。

      彼时,同样转身而去的沈去疾边朝大门方向走着,边不急不缓地回头看了沈盼一眼。

      沈盼察觉到自家大少爷周身气场的微妙变化,立马拱手说:“大少夫人是来打听烧锅事的真实情况的,传到家里来的说法太过颠倒黑白……其实,大少爷,大少夫人是来找您的。”

      自己不是派人往家里传话了吗?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眸色深沉地偏头看着沈盼。

      沈盼抄着手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您一早起来至今,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过,少夫人担心您,就过来看看您,她给您备了些小吃食放在了马车上,还有……您前脚刚进大书房,少夫人后脚就过来了,在外面等了您半个时辰。”

      沈去疾隐在袖子里的手犹豫地搓着手指,最后,她吩咐沈盼说:“以后要是少夫人再这样等,你就寻个借口把她打发回去。”

      沈盼:“是,大少爷。”
      大少夫人,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违背您的话而告诉大少爷这些的,您是不知道啊,大少爷他看起来端方有礼温和如玉,可实际上……大少爷厉害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怕的啊……

      ……

      虽然魏长安从沈盼那里将烧锅的事情问清楚了,但魏长安估计沈盼并没有告诉她最真实的情况,不然沈去疾怎么会忙到连着四天都在十八里铺没回来?

      第五天夜里,魏长安和前四天一样,在睡觉前把沈去疾的被子在床外侧铺好了,以便那人回来后躺下就能睡。

      翌日一早,觉浅的魏长安是被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甫一醒来就看见沈去疾胳膊下夹着毯子正从凉榻那边走过来,魏长安坐起身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去疾没有看她,鼻音有些重,嗓子也是嘶哑的:“三更天。”摸了摸鼻子,她又补充到:“怕吵醒你,就睡外面了。”

      “……哦。”魏长安垂了垂眸子,不再多言,也随之起了床。
      其实魏长安知道,他哪儿是怕吵醒她啊,他只是在极尽全力地在躲着她罢了。

      有时候魏长安真的不解,到底是自己于他而言真的是犹如洪水猛兽,还是他只是忠于自己心爱的人,心里眼里再容不下其她。

      说实话,魏长安倒真的希望沈去疾这样对她单单只是因为后者。

      魏长安想这个想得出神,顺手整理收拾床铺也是无意识的,可是她身后,沈去疾在看到她颓着情绪收起她为自己铺的被子时,眼里的情绪几多翻涌,最后也只是无奈地将之悉数藏在了冷漠里。

      早膳时,沈去疾低着头一声不吭快速且安静地吃着饭,魏长安也不出声,一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偶尔响起来的碗筷碰撞的声音,有些怪异。

      大抵沈去疾是真的饿了,她喝干净碗里的粥之后又拿起大半个饼,就着菜吃了起来。

      魏长安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为沈去疾添粥,可她的手指捻了捻,最后又收了回去,吩咐吉祥到:“再给大少爷添半碗粥来。”她只是怕自己盛的粥,沈去疾不喝。

      吉祥依言给沈去疾又盛了半碗粥,沈去疾最后也吃了个干净,饭毕,她指着一盘菜椒炒肉,说:“告诉厨娘,以后饭桌上不要出现菜椒。”

      站在沈去疾身后地沈盼拱手称是,并指挥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撤了饭桌。

      烧锅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好,沈去疾饭后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不知在做些什么,只是当她正准备起身去一趟怀璧楼时,管家沈福来报,说京城冯家来人了。

      来者是客,沈去疾携魏长安一同来到沈家前厅见客。

      来的是冯家现在的家主,冯倾城的哥哥,冯半城。

      冯半城比沈去疾大八岁,沈去疾和这个表兄关系一般,不算疏远但也说不上亲近,于是她便在前厅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冯半城聊着,话题却也总是脱不开楚家。

      直到沈去疾的妹妹沈余年这鬼丫头闻讯赶过来,才打破了横亘在沈去疾和冯半城之间不生不熟不远不近的尴尬。

      大抵是因为沈余年在京城住的时间比较长,和那边的人接触的比较多,她和冯家少爷冯半城的相处要比沈去疾更自然。

      沈去疾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眸,神色温和地想着些什么,魏长安就坐在沈去疾旁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着屋子里的情况。

      沈余年在和表兄冯半城说话,她偶尔会回头问沈去疾一声什么,沈去疾总是慢半拍地回答一声“嗯”“对”之类的字眼。

      很久的后来魏长安才知道,沈去疾此人最是会一派淡定闲适地逼对方先出手,无论沈去疾是否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真是用意或目的。

      ///

      生意场上和沈去疾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无论谁想在沈去疾面前干什么,等这人预谋很久,等按捺不住,等终于开口或出手,这人就会发现,其实总是不动声色的沈大少爷早已布置好了口袋在等他钻,简直不能更让人出乎意料。

      沈去疾的书房里——

      大少爷端着东道主的架子脊背挺直地坐在书桌后,微微颔首,半垂着眼帘看着桌子上的茶杯里飘着的一片茶叶。

      饶是冯半城这样道行高深的人也终于绷不住,先开了口:“好,这件事咱们先暂且不说。”

      沈去疾略略抬起眼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冯半城:“那咱们就说说倾城的事……”

      沈去疾的书房坐落在新逸轩后院里靠近后门的地方,从前面的主屋往后院看时,如果书房正对着主屋的那扇窗户开着,沈余年就能正好看见沈去疾和表兄谈事情的样子了,可惜那窗户一直紧闭着。

      “嫂子,你说他们在谈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沈余年趴在北窗前,心不在焉地问身后的人。

      魏长安停下手里的绣针,认真想了想,说:“估计是在说咱们家烧锅的事。”

      沈余年却听了个新鲜,回过头来满目疑惑地看着魏长安:“烧锅的事沈锦年不是解决了吗?”顿了顿,沈余年又眨了眨眼,这似乎才领悟到嫂子话里的真正含义,遂改正到:“冯家也不做酿酒卖酒的生意啊,半城哥这会儿找沈锦年做甚?”

      魏长安浅浅地笑着,唇边梨窝深深,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作为双胞胎,婆婆沈练把沉稳内敛的一面遗传给了儿子,把单纯可爱无忧无虑的一面,全给了女儿。

      沈余年似乎有点明白魏长安笑意,凑了过来抱着魏长安的胳膊,撒娇到:“嫂子你不许笑话我!娘偏心,把聪明智慧都遗传给了沈锦年,把会被人笑话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魏长安收起绣针但笑不语,片刻后,等沈余年撒够了娇,她从笸箩里拿出来了一个粉蓝色的绣帕给了沈余年。

      帕子精致,甚至不比沈余年在楚家见到的由贡锦制成的绣帕逊色,这可给她高兴坏了,随即就围着魏长安叽叽喳喳地说起了绣帕。

      魏长安舅舅家的刺绣手艺是河州数一数二的,魏长安的母亲自然在刺绣上也是个中高手,魏长安从小耳濡目染,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手艺罢了,却没想到能让小姑子这么高兴。

      看着沈余年这张和沈去疾带着七分神似的脸,魏长安想,如果自己把做给那人的那些东西拿给他,那人会不会也嘴角扬起、眼帘半垂地露出一个含蓄却温暖的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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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网上看见一句话——与君百岁终须别
    心里突然像被电了一下的感觉,木木的
    恐惧又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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