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

　　颜夕带着离之在热闹的大街上穿梭，可没离开刚才的地方多远，她突然皱眉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掌心一片黏糊糊的糖渍，又看了看那人手上仍旧还有两颗山楂的糖葫芦和明显融化了满手的糖渍，这才有些意外得道：“你怎么还没吃完？”
　　离之有些不好意思得道：“我……我想留着以后吃。”

　　颜夕知道这些生活在人界最底层的人自有一套生活方式，她不想干涉什么，只点了点头，随手捏了个清洁诀，手上霎时干净如初，而后似乎忘记了身后那人，径自朝前面走去了。
　　离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一下子变得极淡，但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在她身后。

　　二人一直静默无言，直到拐过转角，眼前映入了“一品楼“三个大字。

　　烫金色的牌匾高高地悬在朱漆大门的正上方，这是一个二层酒楼，从外面便能看见一楼大堂内人满为患，跑堂小儿从东面跑到西面，片刻不停。

　　二人刚一进入酒楼，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是为别的，只是这样一个纵然披散着长发却仍显得清雅干净的少女却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这样的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颜夕自然知道原因，但她还是十分不客气的扫视一圈，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瞪了回去。

　　直到众人纷纷收回目光，将明目张胆的打量改成偷偷摸摸的观察，小二才忙不迭地迎了上来，满脸热情的笑意，“客官，您里面请！”
　　颜夕旁若无人的走进去，“有雅间吗？”
　　小二露出十分抱歉的表情，“哎呦，客官，真不好意思，今日雅间都坐满了！“
　　颜夕立刻顿住脚步，面无表情的问道：“那我们坐哪？“
　　小二笑着指了指靠窗的桌子，极为客气得道：“要不，您先委屈一下？”

　　望着大堂中仅剩的座位，颜夕也没有别的选择，点点头就带着离之入座了，随意点了一些特色菜，她便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的视线在那人牢牢抓着冰糖葫芦的手上停了一瞬，但很快移开，开口道：“方才他说的那个地方，我打算回去看看。”
　　离之的手一紧，急忙道：“我也去。”
　　颜夕摇头，“不行，我还不能确定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你去了，是个累赘。”
　　太过直白的话让对面那人明显一怔，再没了话说。

　　她继续道：“你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腰间的铄华剑突然晃动起来，她猛地转头，窗外同时闪过一道黑影。
　　“妖气……”颜夕迅速起身，恰好看见小二正端着茶水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急忙吩咐道，“让他待在这里！”
　　话音一落，小二再看，眼前已经没了那位清雅女子的身影。

　　“是仙女吧……”
　　“怪不得长的那么好看……”
　　“仙界的人怎么回到人界来？”
　　“仙界一来，是不是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不知道，但传闻仙界女子都是国色天香，果然名不虚传啊……”
　　……

　　各种各样的言论在空气中传播，离之抓着冰糖葫芦的手抓得更紧，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着周围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脸上污泥下的皮肤已经白的毫无血色。

　　那黑影跑得不快，颜夕跟在他身后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妖的身份，毕竟洁白如雪的九条尾巴在黑衣的衬托下实在有些鲜艳。
　　不过她没着急动手，因为在镇中太过引人注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脑中的疑问却一个接着一个。

　　一个将将能化成人身的狐妖跑到人界来做什么？还“特意”去修仙者面前乱晃？莫非三百年的和平压不住妖族到处惹是生非的天性了？

　　不能怪她如此想，毕竟这三百年的和平实属不易，不过现在可不是追溯历史的时候。
　　眼见两人——应该说一仙一妖——已经到了山中，铄华剑果断出鞘，直朝狐妖后心而去，那狐妖警觉度很高，立即回身，双手夹住剑身，止住了铄华的前进。

　　即使已经过了正午用餐的时间，一品楼的客人还是只增不少，终于，在第十位客人找不到座位又不愿接受与乞丐同桌的意见而离开后，掌柜终于坐不住了。

　　他直奔离之的位置，毫不客气地问道：“我说，刚刚和你同行的那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离之似乎被突然放大的问话声吓了一跳，抬头见来人的身份，这才歉意地笑笑，道：“她说一会就回来。”

　　因着脸上污泥的缘故，掌柜倒是看不出来他有多抱歉，只对他身上的脏污表示厌恶，离之自然懂得对方眼中的意味，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紧紧抓着冰糖葫芦，低下了头。
　　“您这一会到底是多久啊？”他的视线落到桌子上一口未动的饭菜，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不吃，也是怕她不回来，你付不起把？”
　　离之一脸惊慌的抬头：“我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掌柜哼笑一声，“噢？那你吃啊！”
　　离之：“我……我……”

　　大堂中的其他人见状，也起了围观的心思。
　　“吃啊！”
　　“吃啊！吃啊！”
　　“吃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也无法做出那人所说的动作，他就像杂耍中被戏弄、玩耍的动物，在众人戏谑围观的哄笑中，独自挣扎、无力、渐渐陷入绝望。

　　“哼！都过了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接他，那女子明显是放弃他了，来人，将他扔出去！”

　　随着掌柜一声令下，两个健壮的门丁立刻走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抬了起来，走到门口动作十分整齐地一甩，将他扔了出去，又嫌不解气似的，二人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了好一阵，直到离之鼻青脸肿嘴里吐了口血，他们才罢休离去。
　　掌柜看见了，也只是笑了笑，道：“让他长长记性也好，总归要知道，什么地方是他这种人不能去的。”
　　堂内哄笑声一片。

　　离之全程没有反抗，就连挨打也只是紧紧地护着怀中仅剩的半份冰糖葫芦。

　　直到此刻，颜夕才看清了这只妖的样貌，除了尾巴，这只妖全身上下与一般青年男子无二，只是眼中不知为何毫无神采。

　　妖界之人分三等，第一等出生便可化为人形，并且在重伤后可选择维持人形或现出原形，虽然现出原形有助于疗伤，但大多时候妖族会选择维持人性，以便于反击与躲藏；第二等修炼可化为人形，化形年纪均为少年，但重伤后必须现出原形；第三等修练至青年及以后才能化成人形，更甚者，一生都无法化成，重伤后也必须现出原形。

　　妖界现任妖王与各族族长都是一等，而眼前这个“青年”狐妖，明显就是第三等。

　　颜夕道：“你一只刚会化形的小妖不在妖界待着，来人界作甚？”
　　狐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吼声。

　　颜夕一愣，心道这妖没回应……难道是听不懂？
　　不应该啊，按理说妖族就算化不成人形，听懂话应该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啊。

　　既然无法交流……

　　她“啧”了一声，并起右手二指在身前一动，铄华立刻跟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力道之大，慌得狐妖一个踉跄，剑身霎时脱离狐妖掌控，却没向前动作，而是拐了个弯，向下俯冲，从他腰部划了过去！

　　……那就先让他露出原形抓住再说！

　　狐妖躲闪不及，左腰处瞬间被开了个大口子，血瞬间染湿了他的黑衫，疼得他嗷嗷直叫。
　　颜夕下手一点不留情面，招招都是冲着重伤他的想法去的，没过多久，那狐妖一声嚎叫，身体快速膨胀，明显是要现出原形了！

　　她快速召回铄华剑，持在手中，眼睁睁看着狐妖恢复兽状，却一瞬间不知该作何表情，有些呆滞，连早已想好的计划都不想去实行了。
　　可那东西才不容许她在原地“思考”，九条长尾从各个方向朝她袭击过来，颜夕毫不留情的斩断一尾，随后踏着另一条尾巴翻身上了树。

　　“嗷——！”
　　鹅黄色身影在空中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任谁在这里都免不了赞一声果然是仙女的姿态，可下一刻那人吐出的话却让人觉得方才也许是看走眼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
　　颜夕站在树上看着下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东西，怀疑自己的世界观破碎了。

　　狼身狐尾——还是妖界妖王所在的种族九尾狐与第二大种族雪狼的结合体。

　　……难道自六界诞生以来就不对付的两族终于重归于好，还喜结连理，生出了个这玩意？！
　　竟然没给灵犀派发请帖！

　　“咣！”
　　这……姑且称之为“狼狐”的东西以身撞树，立刻将颜夕的奇思妙想给撞没了，她静静的看着看了那东西几眼，轻声道：“即使是重归于好的产物，也对不住了，谁让你跑错地方还撞在我手里了呢。”

　　话音一落，颜夕猛地跳了下去，手中铄华骤然发出耀眼的金光，包裹住了这一仙一妖，只听金光中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灵犀——斩！”

　　狼狐被铄华从天灵盖一斩到底，金光散去，再无声息。

　　颜夕收剑入鞘，这一个动作后，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将尸体收到乾坤袋中，又用了一次清洁诀将全身上下的血渍清理干净，全部收拾妥当后，她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傍晚了。
　　她看了两眼上山的路，最终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将那个小乞丐先带出来。

　　可当她回到一品楼望向窗边的座位时，却发现那里早就换了个人，离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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