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

　　几人走后，颜夕自己进了屋打算打坐调息。
　　屋内陈设再简单不过，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床，不过终归是将军府，陈设虽简单，用料还是不错的，是上好的红木。
　　她在床上坐下，凝神聚气，内息法力自内丹处缓缓流于周身。

　　——善恶皆为道，你为善为恶？

　　人处于寂静之中，脑海里会不自觉地浮现一些事。
　　可颜夕修炼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了，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突然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那似乎是……老头子到她们村子里的一个月后。
　　……也是一切的终结。

　　“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村长爷爷……救救他们！求求你……”
　　五岁的女孩跪在地上，卑微的乞求立着的青衫男子。
　　“他们还帮过你，给过你吃的，求你救救他们！你不是仙吗！求求你！”

　　远处是漫天的火光，该是热得灼人，却如同常理被篡改，只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男子的目光垂下来，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隐约是悲悯与无力。
　　他俯视着她，说着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话，“生死天道，我无能为力。”

　　女孩的手还颤抖地抓着他的衣袖，脸上犹自挂着泪痕，却已然呆了。
　　“可你是仙啊……”她喃喃道，“……灵犀。”

　　被唤作灵犀的男子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也只是缓缓道了两个字：
　　“抱歉。”

　　“……抱歉？”女孩轻声重复了一句，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歉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死了，你看啊灵犀，他们都死了啊！”

　　男子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不知是否起风了，改变了大火燃烧的方向，耀眼的火光再也照不到他的脸上，只剩一片阴影。

　　女孩甩开他的袖子，青色的袖口已经变得褶皱，看起来有些狰狞。
　　“人世苦楚，仙者不知；人间劫难，仙者不渡。”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泪痕已干，眉目间的悲愤与绝望令人心惊。
　　她一字一句问道：“人，为何成仙？”

　　灵犀一僵，青衫被风吹动，连带着话语都有些颤抖，“为……斩妖除魔，为匡扶正义，为守护正道，为挽救……世人……”
　　最后的几个字轻得不能再轻，像是根本就未用力，才一出口，就被风搅碎，只剩些不甚清晰的余音。

　　可女孩却听清了。
　　她没看他，视线落在火海，瞳孔中似乎落了两簇火苗，跳跃不熄。
　　女孩轻声问道：“挽救了吗？”

　　“你该明白，这是不同的。”灵犀回道，有轻微叹息从嘴边溢出，“降生消亡自有定数，他们命中本就有此劫难，我们改变不了。而我们唯一能做的，是除去那些非定数。”
　　“挽救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女孩猛地转头看向他，纵然仰视，眸中不改凌厉，“我爹娘不无辜吗？村长爷爷不无辜吗？十几村民不无辜吗？！”
　　她指向村外的方向，眼中恨意涌现，却无意识地落下泪来，“你可曾看见了？！那些达官贵人满脸漠然地望着那些逝者，毫无感情地命令‘放箭’，你说，这个村子有错吗？有错吗？！”

　　灵犀没回话。
　　空气中只剩火焰燃烧地声音与女孩疯狂的喘气声，或许夹杂着一两声地呜咽，但微弱极了。

　　良久，他道：“善恶因果，天道轮回。这并非我能插手的事。”

　　“你滚！”女孩推了他一下，恨声道，“你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你滚你滚！”

　　“我可以带你走。”灵犀在踉跄了一下之后回道。
　　女孩低着头不回话，地上被滴下来的水珠渐渐润湿了。
　　灵犀道：“我应该带你走，这是你的命运，颜夕。”

　　“跟你走……然后匡扶你口中的正义吗？”
　　五岁的颜夕低着头，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沉默片刻，灵犀蹲下身子，轻声道：“你的路，该由你自己选，匡扶与否，是你的选择。”

　　颜夕低声道：“你如今带我走，就不怕将来我站在正义的对立面？”
　　“那是我的选择。”灵犀笑了一下，“未来太远，只谈当下。”

　　“当下……”颜夕转头看向仍旧燃烧着的村子，心中酸涩，“……我哪里还有选择……”

　　“你有的。”

　　颜夕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灵犀道：“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你接下来的选择。”

　　那人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问出了一个看似很轻松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影响了她今后要走的一生。
　　灵犀缓缓道：“善恶皆为道，你为善为恶？”

　　“哐！咔嚓——”
　　“啊！”

　　门外劈里啪啦的声音霎时划开了寂静的空气，颜夕从遥远的回忆中脱身，脑中骤然一痛，猛地睁开了双眼。
　　似梦非梦，恍如前世。
　　她竟然……也有过那样狼狈的时候吗？

　　“你他妈给老子放开，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知道。”

　　门外的声音已经大到不容忽视的地步，颜夕揉了揉额角，终于暂时收起心底的想法，下床朝门外走去。

　　“吱呀——”

　　随着木门拉开，颜夕也瞧见了院中的场景。

　　呦呵——
　　只见一人负手正正当当的跪在了院子中央，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个血口子，正哗哗的往外淌血。

　　那人看身量应该是个少年模样，样子因为是夜晚的关系有些瞧不太清，但看着衣服上的纹路，该是非富即贵。

　　不过这人当然不是心甘情愿地跪着，那人身后站着的离之明显用了反擒拿术，脚边一些碎瓷片很明显是他的武器。

　　两人听到动静，皆是静默地看向颜夕的方向。

　　颜夕倚着门，看着跪成标杆的人，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这也不是过年过节的，用不着向我行这么大礼吧？”
　　她看向离之，还未开口，那人已经解释起来。

　　“我从前厅回来，正想问师父是否睡了，就见一坨东西在您门前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什么，我抓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个人。”
　　颜夕眼神冷冷，“我看着不像。”

　　她走南闯北的时间也不算少了，此时心思一转，就能发现个大概。
　　果然，下一刻，那神情呆滞的“东西”就开口了。

　　“仙……仙女……”那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颜夕，“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嘴上喊着，身体上费力地挣扎着离之的束缚，见挣扎不开，他扭头骂道：“你给我放开，你他妈耽误了我和仙女姐姐的亲热，担待得起吗，给老子滚！”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却说着下流的话。

　　颜夕方一皱眉，离之那边却行动比她还快。
　　他松开一只手，抓住那人脖颈向后一带，将那人仰躺着压了下去，“你说什么？嗯？”
　　离之的眼神阴沉的可怕，那是一种比此时的夜晚更浓密的黑暗，一朝吞噬，万劫不复。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恐惧，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但仍旧嘴硬道：“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他……你要是伤了我，就等死……等死吧！”
　　离之勾了一下唇角，但眼神冰冷，使得这个笑容看起来十分恐怖。
　　他轻声道：“你方才，说要和谁亲热？”

　　“当然是……是仙女姐姐，”那人咽了一下口水，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何须怕他，当即骂道：“你算个什么杂种东西，滚开！”

　　离之掐着那人脖子的手用了些力道，直掐得他面色涨红。
　　“你……你……松……”
　　他在那人逐渐惊恐的目光中慢慢贴近，面如寒霜，轻声道：“你不配。”
　　“你连称呼她都不配。”

　　地上那人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夕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的冲击有些大，她仍旧觉得头有些痛，也就没太注意两人悄声说了什么，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她有些不安。

　　这人能够出现在这里，穿着不俗，定然是这府中的重要人物，要是真弄死了，会很麻烦。
　　她缓缓朝两人走了过去。

　　院中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
　　“呀，这不是二少爷吗！”

　　离之眼中的黑暗顿时消失殆尽，皱了皱眉，手上力道顿时一松。
　　窒息感骤然消失，那人开始大口喘气，接着，爆发出了一声力道十足的：
　　“娘——！”

　　离之眼明手快的捂住了那人的嘴。
　　但还是晚了一步。

　　颜夕额角青筋一跳，心里顿时有些烦躁，她脚步一顿，转头怒瞪来人：“二少爷？！”

　　“哦豁！”林泉清被她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师妹要吃人？”

　　“啧，”颜夕不耐烦地抱臂，脸上神情倒是缓了缓，“怎么回事？”
　　林泉清朝她走近两步，解释道：“洛家二公子，洛云瑶同胞弟弟，洛长清。”
　　“也不知和谁学的，污言秽语，心思龌龊，属于见着美人就往上扑的类型，如今才九岁，想必这往后嘛……”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几人也能猜到这后面的意思。
　　颜夕淡淡道：“家门不幸。”
　　看了地上哭得正欢得人几眼，她突然问道：“洛长青的青是哪个青？”
　　林泉清：“……我的清。”
　　颜夕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拍拍肩膀，“真是委屈你了。”

　　林泉清：“……”

　　颜夕凉凉道：“我倒是觉得，草木青青地‘青’更适合他，将来睡遍天下，迟早会对得起这个颜色。”

　　离之：“噗哧。”
　　林泉清摇了摇扇子，没说话。
　　毒啊，真毒。

　　洛长清被离之捂得快要背过气去，他微微松了手，问颜夕道：“师父，这人怎么办？”
　　颜夕转身朝屋内走去，语气漫不经心，“留条命，毕竟是金主的儿子。”
　　离之：“哦。”

　　于是离之将他打得半死不活，就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扔到了洛府门口。
　　真的留命了。

　　第二日天亮洛府下人发现自家二少爷浑身是伤躺在大门口的时候，这人差点断了气，好在二夫人立刻找了宫里的太医，医治了许久方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不过直到颜夕解决了这件事并回了门派，也没再遇上这小色狼一眼。
　　因为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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