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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相遇（二）
眼泪从眼角滑下，顺着下颚线滴入他的衣衫中，消匿不见。
安如九被他拥入怀中，力道大的出奇，她快喘不过气来。
阳光掠过树叶的间隙，在青玉石桌上打上点点光斑，风吹叶动，光斑随着悦动起来，草木葳蕤，花蕊芬芳。安如九眼神一迷离，仿佛回到了之前在安家的时候，温润如玉的少年注视着她，听着她对他絮絮叨叨。
而如今，他已穿上金缕绣袍，带上青白玉冠，紧紧地拥抱着她，眼眸无神，嘴里喃喃。
过了半晌，他才将她分开，让她坐会位置上。
安如九看着他的面庞，心生酸楚，“昀生，我……”
只怪当时她没有留意到他的身体抱恙，她恨，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他身患绝症至此。
他摇头打断，“别说了，我从未怨过谁。”
他抬手，微凉的指端触碰到她的脸颊，从眼到鼻，从鼻到唇，他喃喃道，“你回来了就好。”
安如九感觉心里像是五味杂瓶被打翻了一样复杂难受，她抿着嘴，忍住泪意。
“让我看看你的病。”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情绪憋回去。
通过方才把脉，从身体迹象便能得知是平山的一种常用之毒，他的小册子一直被她带在身上，对症翻一下，应是很快就能找到解药。
“你现在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安如九问道。
“每过两个时辰便会受到锥心之痛。”他道，“呕血，气短，无食欲。”
安如九听着他缓缓叙述着，心情越来越沉重，“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和你分开后的一月吧，刚开始是模糊，还能看清具体的物品，现在只能分辨物品大致轮廓，感受到亮度的光暗。”
安如九松了口气，看来眼睛还有救。
“从你的脉象来看，现在身体算是比较稳定。”安如九道，毕竟身处世家大族，能从天下买到最珍贵的药材得以续命。
心里对目前的情况了然于心，安如九对此作出了大致的安排。
先把他的病治好，再说之后的事吧。
回过神来，发现他还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
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抬眼对上他的眼眸，虽然无神，但是却满满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安如九慌乱地侧开头，“你的病还有救，只是一些药引比较难找。”
“嗯。”他应道，依旧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治疗过程照常理来说比较漫长，但是你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所以应该会快一些。”
安如九开始胡言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问道，“我的病好了后，你会走吗？”
安如九一时语噎。
明明答案非常的明确，但她的心里却突然矛盾，不知如何应答。
看到她反应如此，他抿唇，渐渐把手松开。
“我不知道，但我想和你一起。”安如九讷讷道。
听完她说的话，他的眼眸微睁，充满了五色琉璃般的光彩。
仿佛这句话冲破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阴霾。
刚入叶家，周遭环境物是人非，早已不是他记忆里的家了。所有人都望着他，盼着他帮助他们把这个家重振起来，却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童年阴影犹存于脑海，他每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曾在剧痛的夜里，想一走了之。可是他想等她，等她向自己伸出手，如几年前在万有楼那般，将自己从水深火热的海洋中救出来。
千百个夜晚，千万场梦。
终于她出现在了他面前。
“公子，李郎中的药已经熬好了，请问是现在就喝……”婉香端着药碗站在门口，她低呼一声，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公子将眼前少女模样的郎中的手紧紧握住，脸部表情柔和，嘴角噙满笑意。
自将大公子带回叶家，她很少看到公子这般幸福的模样。
婉香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埋下头。
“叶家规矩不是只用一位郎中的药吗？”风昀生轻淡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只用这位郎中的药。”
安如九定了定神，朝婉香微微笑了下。
婉香闻言，向公子方向拜了一拜，“是。”
说完，她掩上门，将药端走了。
风昀生用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安如九的脸庞，轻轻临摹着，“你没有易容了。”
安如九点头，自平山那遭，为了不露出马脚，她一直没有将脸上的药物洗掉，早已对皮肤造成了十分大的损害，近段时间怕是不能再使用易容术了，只能好好养颜。
“没有也好，这晁国基本不会有人认识你。”他道，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叹道，“可惜我已经不能看清楚你的容颜了。”
安如九眼眶一红。
她一定要尽快把风昀生的病治好，让他重见光明。
安如九待在叶家三日了，她的药房被安置在风昀生的旁边。当时在场的人都震惊了，他们从来没见过郎中的药房会被安排在大公子的旁边，有人讷讷出声想要反抗，但被风昀生一个眼神给压下去了。
“都没意见了？”风昀生淡淡地问道。
底下鸦雀无声。
“那阿九，你就在这旁边的屋子里炼药吧。”他转头，眼波似水。
她压下心中的尴尬，颔首道，“也好，离你房间近，更便于帮你查看病情。”
风昀生满意地笑了。
然后，安如九在叶家的地位噔噔噔地上了几个台阶。
安如九在药房里炼药的时候，老是会有人敲门。
婉香一脸小心翼翼地进来，“安郎中，这是公子给您送的粥，他说天太晚了，喝粥暖身。”
“放一边吧。”
安如九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把药草按比例地划分出来。
这已经是这晚上第四次敲门了。
放完碗，婉香退下了。
碗的旁边还有红豆糕，鲜虾饺，龙井茶。都已凉透了，安如九无暇去吃东西。
过了半晌，门外又有响动。
安如九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事，打开门，看到婉香一脸歉意的表情。
“这……这是公子送来的……”
“别送了大哥。”安如九欲哭无泪，“告诉你家公子，炼药不能分心。”
婉香听罢，眼神偷偷往旁边瞄。
发现风昀生就站在角落里。
一脸幽怨的表情。
“那些东西都是我替你做的。”他道。
安如九听后，想到上次郊外烤肉，把肉烤焦的情形，她心头火熄了一大半。
“放进去吧，我一会儿吃。”安如九道，“病人不要到处转。”
“可是我想看着你。”风昀生小声道。
“我把药熬好了就到你房间来。”安如九叹气。
这下风昀生才高高兴兴地回了房。
进了药房，看着旁边的莲子羹，安如九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还挺好吃的，她小声嘀咕，不知道练了多少次才做出来的美味。
尝完，安如九便继续炼药了。
平山册子里有百种毒药，不少东西都是她没有见过的。风昀生身上这毒乃平山自己种植的药圃里的东西，要得到专门的解药，还有很大的难度。这必须要自己去按着法子来培育出这样的药材。
想到风昀生的病情，安如九心中仿佛一颗大石压着。
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终于把药熬好，安如九将药倒进碗里，晾了晾。
她现在熬制的药只能抑制住他体内的毒素，然而治标不治本。
安如九端着药进了风昀生的房间。
风昀生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坐起了身子，无神的眼眸寻找着她的身影。
安如九舀了一勺，轻轻吹气，放在风昀生口边，风昀生乖乖地咽了下去。
突然想着风昀生本不是这么娇嫩的人，她道，“要不你一口闷？”
说着她把碗递给风昀生。
风昀生抿嘴，没有动静。
安如九拿着碗晃了晃，“一口喝了就不会太苦。”
风昀生扭头，“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人喂。”
安如九只好认命给他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真不苦？”
风昀生没有发声，终于把药全部喝完后，安如九才放下碗。
她把了下风昀生的脉，发现他的身体还算是稳定。
起身准备告别的时候，安如九一声惊呼，眼前天旋地转，她被风昀生抱在怀里。
淡淡的药香漫溢在她的鼻尖，安如九问，“怎么了？”
她感受到风昀生在发抖。
抬眼看到他害怕、惊慌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风昀生这幅样子。
安如九严肃地坐起来，重新把上风昀生的脉，发现脉搏依旧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安如九疑惑。
风昀生没有答话，他嘴唇翕张，却未发出声音。
“阿九。”
安如九手抚上他的容颜，轻缓地答道，“我在。”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是吗？”
安如九哑声。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是吧？”
他反复问道，像个走失的孩童。
安如九心下感觉不对，她摸了摸他的脸，“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对我瞒了什么吗？”
难道他还有病情没有告诉她？
正在安如九思索当中，她眼前一黑，风昀生吻上了她的唇。
他焦躁、急迫，伸出舌头在她口中焦虑地索取，像一只不安的黑猫。
安如九快被他吻窒息了。
今天的风昀生真的和往常不同。
她扭开头，大口大口喘气，却下一刻，又被他趁胜追击，吻了上来。
嘴里弥漫着方才的药味，苦的咋舌，然而他一口口喝完了，甘之如饴。
三千青丝缠绕，衫襟轻微摩擦，他的眼眸深若潭水，无神，却认真又固执地看着她。
“我以后再也不放你走了。”
安如九听罢，低笑出声。
怎么这般孩子气？
她身归何处，是能由渺小的你我来定的吗？
她未回声，只是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他如墨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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