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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安(一)
看见父亲这副模样,平时那脸上的威严已经不见,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和欣慰,安如九心底一酸。
“父亲,我回来了。”
安父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调整好表情后,他向安如九和风昀生点点头,“跟我来。”
他们跟着父亲走进书房。
途中遇到了不少下人,他们都吃惊地看着安如九身上的女装,再看了下安如九的模样,一脸疑惑,却不敢出声,都埋下头做着自己的事。
“父亲,冬凝他们呢?”安如九坐下后,先声问道。
她回来之后发现院中的下人少了一半,甚至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没看到。
安父紧蹙着眉头,脸上皱纹尽显,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家一半的护卫都去寻你了。”
安如九攥紧了拳头,心底难受万分。
寻她?如何寻,那明罗派所处地理位置都快要到慕国边境了,路途遥远,还危险重重,不说途中艰辛,后面还有那万隐森、全关阵,万人可挡,就算他们武功高深又如何,连她都死里逃生,他们去更是凶多吉少。
“父亲……他们现在呢?”安如九声音在颤抖。
想到平日里淳朴的笑,还有温馨的气氛,她心底就生出浓浓的不舍。
还有冬凝……
安父颔首,看见安如九的模样,他放缓了声音,“方才已经派人传信了,应该不过三天就能收到消息。”
安如九这才缓缓松开手掌,表情放松些许。
“你们如何回来的?”安父看着两人问道。
安如九苦笑了下,将途中的事告诉了他。
安父听着,蹙眉点头。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了,你好生休息。”安父沉声说道。
安如九眼眶一热,嗯了声。
“父亲。”安如九压着悲伤的情绪,轻声道,“我师父他,还能回来吗?”
安父听后,没有说话,只有无声的回应。
安如九站起身,“父亲,我先下去了。”
她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压抑了一段时间的悲伤仿佛这时候即将破土而出。
在她心中,那个无人能敌,心里一直景仰的师父,现在竟生死未卜。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安如九埋头,踏出了书房。
风昀生正要跟上去。
“风昀生。”安父在后面叫道。
他停住了脚步,行了个礼,“老爷。”
安父面无表情,深沉的眼眸看不清情绪,一脸高深莫测。
他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茶杯,半晌都没有发声,风昀生则是安静地立在旁边,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找到莫归远的?”他沉声问道。
“在玉平山。”风昀生声音平静。
“如何找到安如九的?”
风昀生听后,平声说道,“师父带我走了明罗派的密道进去的。”
莫归远和樊香的往事,在江湖上本不是秘密。他知道明罗派的密道也是情理之中之事。
安父听完风昀生的话后,陷入了沉默。
“你和安如九一般找地如何休息?”这话问的突如其来,却又带着漫不经心。
安父轻轻地拿起茶杯,缓缓喝了口温茶。
风昀生抬眸,眼神如潭,温声道,“路途凶险,我和公子会寻隐蔽之地休息,并且和衣而睡,避免不时之况发生,好做应付准备。”
安父嗯了声,他放下茶杯,继续道,“你觉得安如九是个怎样的人?”
“武功天赋优秀,才华横溢,颇具安家公子斐然风采。”他一字一句道。
安父轻笑了声,依旧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沉声道,“你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人的?”
“公子性格开朗,处事沉稳,我很尊敬和佩服她。”
“只有这样?”
“是。”
安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然后挥手,“你下去吧。”
“是。”风昀生颔首。
“保护好安如九。”他在后面轻声道。
风昀生脚步一顿。
“好。”
他踏出了书房,天空湛蓝,空气传来花苞刚开放的清香,园林美景一展而露。
风昀生一脸平静。
安父看着风昀生走远的身影,眼中隐匿的杀意终于缓缓消失而去。
……
安如九回到房间里,她感觉脑子像是一团浆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下手,该如何解决……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救师父。
可是她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怎么抵得过明罗派千百暗器呢?怎么打得过明罗派派主樊香呢?
安如九感觉很迷茫。
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跑了进来。
妇女身着雍容优雅,却面部憔悴,眼带凄凉。她看见安如九,扑身抱了上来。
“九九啊……”
安如九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她巨大的悲伤后,她缓缓将手放在她的背上,轻声道,“母亲,我已经没事了。”
安母的泪水滴落在安如九的脖颈上,一滴、两滴,她小声抽泣着。
安如九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心底也慢慢揪紧。
“九九,娘担心死了,从小看你到大,你突然就这么消失了,让娘多不知所措啊。”
安如九眼眶一红,道,“没事了,母亲,我已经回来了。”
“娘也知道对不起你,一直让你身处危险之中,娘这些年来一直想弥补过错,可是这过错太大了,娘一个人也无能为力……”她自言自语着,泪水一直往下掉。
“娘……”
“娘太对不起你了,九九。”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已经泣不成声。
“母亲,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自己。”
安母抬头望向安如九,眼中全是泪意,脸上妆容已花,丝毫没有平时那番贵雅之气,她的眼里尽是自责、担忧。安母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发鬓,眼带泪花,轻声道,“九九,现在越来越危险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娘一定会自责而死。”
安如九摇头,“母亲,千万不要说死这个字,我一定会好好的,不让你担心。”
安母眼角泪水流下,“好,好,好……”
门外一个挺拔的身影停在一边,听到屋里的哭泣声,他静静地守在门口。
……
冬凝一众人是在七日后回来的。
他们看到安如九平安的模样,都满脸释然。
冬凝一身风尘,一脸疲惫,眼带红丝,一看便知道是没有休息好。当她看到安如九的时候,则默默红了眼眶。
安如九上前轻声安慰。
冬凝看着她,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公子,你让奴婢好担心啊。”
她这些日子受到的苦和累,都不及心底的自责和悲伤。想到公子正身处危险之中,生死未卜,她彻夜不眠,休息难安。
冬凝眼泪朦胧中看到安如九安然的模样,泣不成声。
安如九轻轻拢着她,细声安慰着。
她的心揪成一团。
安如九鼻子酸了酸。
***
经过安如九被绑风波之后,事情到两周后才平息下来。
平日里,安如九依旧笑容挂在脸上,宛如春风拂面,一身翩翩公子样,老是做出些小玩意,逗得大家一笑。
冬凝则贴身跟在安如九跟前,看到自家公子俏皮的样子,也偷偷笑着。
风昀生白日一般在房里处理账房工作,没事的时候便在院子里练武。安如九把自家内院让给他了,自家院子宽敞,基本无人打扰,她白天没事做的时候也会练练,有空还会和风昀生切磋切磋。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一段时间。
安如九经常面上带笑,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风昀生收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眼眸如潭。
今日,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安如九一脸惬意地躺在树下凉席上,小憩着。
一袭白衣的少年渐渐走近,停在她身边五米远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安如九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风昀生,“什么事?”
看着她明媚的笑靥,风昀生的眸子温和如水,“阿九。”
“嗯。”她轻声应道。
他顿了下。
“如果笑不出来,不要强带笑意了。”声音温润如玉。
安如九听后,失笑,“你怎么知道我……”
“太明显了。”风昀生认真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眸。
“阿九。”
安如九望进他的眸子,一时哑然。
心底一涩。
她的笑靥伪装了千千遍,没有人看得出来。
只有他看出来了。
安如九涩然一笑,“那不笑,也是不行的呢。”
父亲、母亲、冬凝……太多太多的人将心放在她的身上,她背负了太多。
“你和我相处的时候,就可以不用那样了。”他看着她,轻声说道。
“好。”
反正他一眼就看穿了,她也不遮掩。
“阿九,师父的事,交给我吧。”风昀生继续道。
安如九一静,她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他们对视着,仿佛千千万万的事凝结在目光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她的想法,她看得通他的意图。
仿佛默契天然而成。
“不行。”她轻轻说道。
“不管师父是生是死,我都会把消息告诉你。”
“不行。”
“相信我,我一定会带到的。”
“不行!”她的声音大起来。
安如九眼中带着愠怒,看着他。风昀生的面色如水,依然一脸平静。
疯了。
“风昀生。”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不要把你的生死托付在我的意愿上。”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他温声说道。
安如九心底揪着,痛苦不已。
不要再有人给她心底增添负担了,她真的担不起……
“风昀生,我承认,我一直挂念着师父的事,但只存在于挂念而已,我从没有想过实际行动过,我不想,你也不要自作主张。”
“真的,师父若是想活着回来,他肯定能回来,但若他抱了必死之念,谁也救不了他。”
“所以,你不要去探险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开始回到安家的时候,她确实有想过要去救师父的冲动,想去找风昀生了解那条密道是如何走的,具体多远,然后好好策划一下……可是见过了父亲一时衰老的苍颜,母亲绝望悲伤的啜泣,冬凝疲惫风尘的模样,她什么意图,什么冲动,全都打消了。
她只想好好呆在这里。
身边的人好好的,她就好好的。
安如九的眼眶渐渐红了,看着风昀生温润的眼眸,她压抑的悲伤渐渐漫溢开来。
师父,原谅她不能报这十几年来的教导之恩了。
突然,一阵淡淡的梨花香扑鼻而来,温热的触感萦绕在她周身。
风昀生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没事了。”
他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抖。
原来她真正的悲伤不在师父,在于自己。
……
【我只是不能看到你强作坚强的模样。】
……
安如九仰着脸,默默地流泪。
她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泪水渐渐浸湿了他的衣衫,风昀生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微风拂过,吹起两人的墨发,吹起锦衣长袂,树叶轻轻摇曳,仿佛轻语安慰。
只有他听到了她无声的哭泣。
***
还有一个月,就是安如九的生辰了。
安父为了给她庆祝十七周岁生辰,特地办了个宴席。
没有请任何外来之客,只有安家的人出席。
安如九一身盛装,玉带束发,湖蓝色开衫,内里月牙长袍,广绣拂云,云纹精细地绣于其上,举手投足间,翩翩高雅,颇具风采。
她在门口等着,远远的,便看到几辆装饰优雅的马车缓缓行来,最终停在府边。
几人被下人相迎,走了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行在最前,年过半百,却风度不减,器宇轩昂。安如九迎上去,笑道,“伯父。”
伯父凌厉的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摸了摸安如九的头,“长这么高了。”
安如九点头,“伯父,你老久没来看过我了。”
“伯父事太多了,今日给小寿星赔罪。”
安如九低笑。
“阿九。”伯父身后冒出个脑袋,明目朗星,一副宸宁之貌。他冲她做了个鬼脸。
“表哥,好久不见。”安如九看着他的大高个,心里暗暗感叹,当年还是个和她差不多的小不点,如今变化这么大。
安锋偷笑,“你没什么变化啊,还是一副小白脸样。”
安如九瞪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伯父打断两人,“走吧,进去了。”
大厅来了很多人,都是安家亲戚。
他们都笑盈盈地看着安如九,安如九大方自然地坐下。
“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小儿的生辰宴席,我代替小儿先谢过了。”安父眼中盛着笑意,看着在场的兄弟姐妹,心底颇有感慨,许些年未见,大家变化都大。
“今日九儿的生辰,什么事都比不上这个重要。”一位较为年轻的叔伯笑道。
场面一片笑声。
“九儿,今日你的生辰你想说点什么?”安父看着安如九温和问道。
安如九看着坐了一大桌的亲戚,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欢迎各位叔伯、叔母参加小侄的生辰宴,小侄欣喜之情难掩于表,兴愉非常,小侄有你们的关心和陪伴,才有这十几年来安然成长,小侄在此深深感谢叔伯叔母们。如今叔伯叔母百忙之中参加小儿的生辰宴,小儿在新岁一年中定会受到大家的心意,安然成长,事事顺心,谢谢。”
“诶。”有位叔伯伸了下手,“九九,都是亲戚,客气了。”
大家都低声笑着。
安如九也绷不住脸了,正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在场的情景。
“我是来晚了吗?”
声音低哑又虚弱,一个消瘦的身影立在门口,正被另一个人扶着。
她头发只用一个簪子束起,素雅清淡,眼眸如秋季清湖,泛着波澜,鼻子秀挺,嘴唇微翕,她的容貌堪比沉鱼落雁,却更胜一筹,万千女子都不及其三分风度。她望着众人嫣然一笑,仿佛春季花开,微风拂面。
这是安如九见过唯一一个能和风昀生的样貌相等层次的人。
少女面带病色,行如弱柳,让人心生保护之意。
全场寂静。
“怎么了?”她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点暗沉。
“是释儿来得不是时候吗。”少女微微笑着。
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少女,是她从未见过,却一直知晓的人。
她的妹妹,安如释。
众人一片惊诧之色,看着门口的安如释,没有说话。
“释儿,来了就在这里坐下吧。”安父温和说道。
安如释轻声道,“好。”
然后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扶到安如九身边坐下。
安如释抬头,望着安如九,展出一个温柔如风的笑颜,“哥,生辰快乐。”
安如九看着她,然后笑了,“初次见面,谢谢妹妹。”
安如释抿嘴笑,她将手中包得精致万分的盒子递给安如九,轻声道,“这是妹妹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安如九小心翼翼地拿过那个盒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还收到她的礼物,安如九嘴角咧出笑,“谢谢。”
安母柔柔地看着两个孩子。
经过方才的一阵惊异,众人都渐渐放松下来,他们都含笑看着。
宴席开始了,因为桌上坐的都是亲戚,大家都微放礼数,笑着交谈。
一时之间,会上气氛温馨又和气。
“听说我们九儿会制药了?”有个叔伯提了句。
想起当时在安父的生辰宴上,安如九是制作了九十九颗纯阳丹赠给了安父。
安父笑着颔首,“他就喜欢在药房里掏鼓,拙技罢了。”
叔伯直夸安如九,“九儿厉害,我这小儿能比上你五分才华,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旁边一个少年不满地看了叔伯一眼。
安如九摇头,“五叔谬赞了。”
……
宴会渐渐接近尾声,大家都向安父一一道别后,离开了。
安如九站在院中,看着湖边的景色。
“哥。”后面一声轻唤。
安如九转身,看着眼前一抹融在夜色中的倩影。
安如释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太像秋季清水,清波涟涟,却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脸上还带着病容,虽弱不禁风,却身高比她更加挺拔,更显得其亭亭玉立,颇具气质。
只可惜这样美好的少女先天身体抱疾,生来安于府外山中静养,没有面过世。
安如九看着她,问道,“你这些年还好吗?”
安如释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很好。”
“最近出来了,什么时候回?”安如九看着妹妹道,“若是晚点的话,我带你去玩玩,见见有趣的东西。”
想着能带着亲妹妹玩,她心就雀跃不已。
“现在就回。”安如释看着地面,低声道,“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行吧。”安如九失落道。
看见她这幅样子,安如释抿嘴笑着,“那,我走了。”
安如九看着她,“我送你吧。”
“不用了。”安如释摇头。
她没说话。
“哥,记得拆礼物,亲自拆。”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亲自拆哦。”
安如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一时纳闷,不过欣然答应,“好。”
安如释见她的回答,微微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她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一叹。
回到房后,她拿出了安如释的礼物。
礼物被盒子装着,盒子外面被一层锦布紧紧包着,精致好看,完全体现了准备人的悉心。
安如九一层一层地剥开外面的布,露出了一个木制的盒子。
盒子带着云纹,发出清雅的香味,这让安如九更好奇里面是什么了。
她带着笑,轻轻解开了锁扣。
打开盒子后——
她的笑意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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