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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观色(八)
顾语弄不清涂仰彩说的话究竟是在赞扬她还是在损她,所以她再度被梗到无言。
然而提出今天要学画画的人又是顾语,她无法再像上一次那般随便找个理由从画室逃走,只能回应两声苦笑。
涂仰彩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满意顾语的这个反应:“你来得很巧,我正好准备出门教人画画。你作为新入门的小师妹,怎么也该跟着我去见见你的师哥师姐吧。”
顾语瞬间瞪大了双眼:“你还有别的学生?”
谁和她一样脑子有问题,不去正规画室缴费上课,跑到穷乡僻壤找涂仰彩这种落魄又嘴毒的青年女画家学画啊?
涂仰彩没有多做解释,只起身说道:“他们十分有潜力,你见到他们时,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哦…”顾语听得一愣一愣地,直到涂仰彩打开画室门走出去,都没反应过来。
“等等我!”顾语追上了涂仰彩,“见师哥师姐,我是不是该换件更正式的衣服?”
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她穿卫衣牛仔裤,会不会太休闲?
涂仰彩停下脚步,好笑地反问:“你想换什么?西装西裤,还是…你爱穿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什么叫她爱穿的红色连衣裙,红色是她平时穿得最少的颜色好不…都怪那个臭小埋!
对于给自己弄了一身红作登场造型的小埋,顾语越想越恨得紧,可她又不能向涂仰彩解释,唯有咬牙咽下了委屈:“你不是说不能失了礼数吗?”
“我指的礼数,不包括你的装扮。因为你的师哥师姐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你穿得越正式,他们越不自在。”涂仰彩又挪动步子,往楼梯走去,“村子里全都通了暖气,你身强体健,不容易被冻成感冒,就这个样子跟我过去吧,路程不会超过一分钟。”
身强体健?没有武字诀的我,也强不到你哪去…
顾语又吃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闷亏,噤声老实跟在了涂仰彩身后。
*
“彩姐姐你快看,小师妹画得好丑!”
“彩姐姐,你收小师妹这样的学生,不是在降低我们师门的标准吗?都不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
“就是彩姐姐,隔壁家五岁的二胖都比她画得好!”
“哎呀!说出去好丢脸呀!”
“彩姐姐…”
“小师妹……”
啊啊啊啊啊!吵死了!
顾语手上青筋暴起,画纸都差点被她捏着的流光溢彩笔戳破,然而气势虽宏大,这类心中的怒吼却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她明明比涂仰彩大,凭什么要被甄姨家的两个臭小鬼叫成小师妹啊!再说两个上初中的小屁孩凭啥能当她的师哥师姐还这样肆意嘲笑她啊!不知礼数的到底是哪一边啊!
顾语气得眼睛都差点喷出火,瞬间将自己想到的描述语句抛到了脑后,抬头怒瞪起正前方被两个年幼孩子围住的罪魁祸首。
没错,涂仰彩所谓的师哥师姐,实际是甄霞刚上初中的一双儿女。
山村村民对于艺术的追求通常为零,即使具备天赋,家中以农活为重的年长一辈,也不一定有那个余钱去供小辈发展特长。
画家这样的称呼,在农家人听来,多少有些奢侈。
不过甄霞的子女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村有涂麟这个坚持画画,并走出村落成了名的实例。
成名后的涂麟不光改善了涂家几口的生活,还翻身成为了村中长辈拿来督促小辈的典型人物。
如今涂麟老家的村民,对于艺术的包容度已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每家每户都希望下一个扬名村落的人是来自自家。
然而山村条件毕竟有限,既没有专供孩子发展艺术特长的闲钱,也请不来愿意到这偏远山村驻扎的艺术类老师,村民的包容度虽高,却只是聊胜于无。
直到涂仰彩重新回到了老家旧宅,这种尴尬情况才发生了些许改变,因为涂仰彩一旦来了心情,便会去熟悉的门户家中免费指点小辈画画。
虽然称不上正式的美术课,也不是每家每户的年轻小辈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但对村中的村民而言,这仍是一件值得他们感激的事。
这不,甄霞一得知涂仰彩要来教她儿子小辉和女儿小荷画画,就早早地备好了茶水,领着丈夫去邻家串门了——机会难得,他们夫妻俩哪能留在屋子里碍手碍脚。
只可怜那个冲着拜见师哥师姐而来,却被真相打击成一只呆立木鸡的顾语了。
“好了,你俩先坐回去乖乖画画,画好了拿给我看。”
被处在自己正前方的人怒目而视却毫无感觉的人并不常见,至少涂仰彩不是,她没打算真把顾语惹生气,所以察觉到顾语的目光后,她便出声催小辉小荷回自己位置。
“嗯!我今天要画一只兔子给彩姐姐看!”小荷在自己头上竖了两根‘兔耳朵’。
“我今天画一只螃蟹!”小辉比了两个螃蟹钳。
对于小辉小荷这样的村中小辈而言,涂仰彩所说的话,比他们自家父母还要管用。
于是宣布了各自的绘画主题后,她们就坐到了顾语身后的炕上,拿起画笔安静作画,再也不见适才嬉闹好动的模样。
嚯,这人教学生还挺有一套嘛…
目睹了两个小孩的态度转变,顾语不得不服。
“你呢,今天准备画什么?”
头顶上传来的询问声,唤醒了内心世界丰富的顾语。
顾语闻声仰头回答:“报告彩姐姐,我还没想出主题。”
说我用不着动笔的是你,问我今天画什么的也是你,既然你想占我辈分上的便宜,那我也豁出我的这张脸了。
涂仰彩的眼神瞬间暗沉了下来,似是对顾语叫出来的新称呼不满到了极点:
“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有十几岁的话,可以继续跟着他们这样叫。反正单论你的画技,叫我阿姨也说得通。”
又在讽刺她只有婴幼儿水平!
顾语瞪了涂仰彩一眼,随后低下头不再看涂仰彩:“涂阿姨,我要忙着想主题了,能麻烦您回到位置上去坐着吗?”
涂仰彩看着顾语的头顶轻哼了一声,旋即转身坐回了窗边。
三人在挥笔涂抹,一人在窗边静思,不算特别宽敞的村屋,瞬时回归到无人的宁静,仅剩时钟在滴答作响。
透窗可见一棵光秃秃的杏树,睡过冬季它便能重获生机、再度开花结果。
暖气房中难免气闷,涂仰彩将窗户微微推开,准备接受冷空气的醒脑洗礼,却意外接到了一片雪花。
雪花随风落入掌背顷刻间融化成水,涂仰彩微扬起头,仰望风雪交汇,心中涌出柔情无限。
寒风萧瑟,伊人听雪,始终画不出满意作品而心烦意乱的顾语抬头撞见了这一幕,坐在座位上怔住了。
“彩姐姐快来看!小师妹画的好像是你耶!”
“咦?怎么感觉小师妹这幅画比她之前画的那些好看了许多?”
“说明她用心了嘛,也不看看她画的是谁!”
“哈哈,也对!我画彩姐姐肯定比她画的更好看!”
顾语被左右两边接连响起的男女声道惊醒,惊愕地垂下了头——方才还崭新洁白的画纸上,兀然多出了绚丽色彩。
整体还称不上精妙,却已有了线条,能供人一眼辨出描绘之物——正是此刻位于顾语前方,倚在窗边观雪的涂仰彩。
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顾语慌忙丢掉手中的流光溢彩笔,抬头观察涂仰彩的反应,却发现她早被另一双惊愕的眼眸给捕捉了。
完了!这下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归途一路无话,短短一分钟,顾语感觉用了整整十年来走,原以为‘平安无事’混过今日就好,回家上楼后,涂仰彩却忽然打开了金口:
“把你最后画的那幅画拿给我看。”
刚才都默许她把画偷偷藏起来了,这会儿又提干嘛?
顾语心里一惊,忙搪塞道:“没啥好看的,还是你之前看过的那种糟糕水平。”
涂仰彩应对有方:“看来你是想得罪我这个交易伙伴、美术老师兼冒牌阿姨了?”
顾语猛地从卫衣插兜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画纸,一脸悲愤地伸出了手:“拿去…”
涂仰彩接过顾语递来的画纸,打开细看了片刻,又将画纸重新叠上:“你的画功,似乎还有救。不过一天,你就已经从婴幼儿进化成小学生了。”
“多谢夸奖…”这样的夸奖她听着一点都不开心。
“看也看完了,可以还我了吧。”
顾语又把手伸了出来索要画纸,哪知涂仰彩却把画纸装进了她自己衣兜,转身朝主卧走去:“这幅画由我保管。”
“为什么?”
画功提升了,她都还没来得及看画研究…而且那画里的内容多让人尴尬呀!
“因为…”涂仰彩转过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玩味,“我心地善良,不忍退回你用来向我表白的画。”
“谁说这是我画来给你表白的啊!”
顾语的怒吼,被阻断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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