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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吴凤美擦干了手，走到安然旁边，想帮她提过行李，安然一侧身，挡过了她的手，吴凤美手僵在空中，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了衣服两侧使劲的搓，努力的笑了笑。
“电话，电话里不是说明天到吗？”
安然淡淡的说：“有工作，我明天晚上就得回去。”
吴凤美失望道：“这，这么快。”
安然看了眼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眼角皱纹丛生，白头发藏匿在黑发后，局促又拘谨，想讨好又无所适从，安然忽然觉得无趣，一言不发的拉着行李进了屋。
吴凤美被扔在原地，嘴里苦巴巴的，一转身，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她手无措的擦着，忽的声音洪亮，“我闺女在城里忙的很，今天还是赶回来的，累的很累的很，我让她赶紧去歇息了。”
隔壁张婶用手肘撞了撞她身边的华儿娘，华儿娘会意，“安然在城里干什么活呢，咋到现在没见过她回来一趟。”
吴凤美钻进了人群堆里，一头扎进洗碗的大红盆子里：“钱哪有这么好赚！阿东家卖猪肉还得起早贪黑，现在工作压力多大，不得辛苦点，哪有空回家。”
张婶压低了声音，声音却又被在场的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安然每年能赚多少钱，我今天看她穿的衣服漂亮的很，她到现在每年给你多少钱？你们这房要是重新装修一下，安然能出多少钱？”
张婶老公搬了一叠的蓝色塑料凳摆在每张桌子旁边：“你们娘们在一起就是嘴碎，安然赚的钱不给娘家还能给谁？”
华儿娘亮着嗓门笑了一通：“那可说不好，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王村家的村长女儿，结识了个城里男人，把打工攒的钱都给了他说是要支持他创业，结果呢，人没了，钱也没了，他女儿成天在家里抹眼泪呢，村长拿着根棍子去男人公司一通闹，被人家公司的保安像扔狗一样的扔了出来。”
张婶捂着嘴偷乐：“所以女儿家家的还是要听话一点，趁早把手上的钱全都交给家里人保管，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话说回来，林嫂子你家安然一年能赚多少赚？”
吴凤美压着身子，含糊其词：“没问过，挺多。”
华儿娘本能的想嘲讽，可想想刚刚安然的气质，确实像有钱，闭了嘴，颇有些羡慕，可转眼一想，她自己的女儿也有本事，嫁了个什么大公司的经理，虽说年纪大了些，还是个二婚带娃的，可年收入有六十多万，当初嫁女儿的时候，可把她的脸面挣的足足的。
她得意的看了眼吴凤美，又低下头去洗碗。
安然拖着行李箱走进家门，家里很破败，几个白炽灯周围挤了一层的蚊子，黑压压的，她继父的遗体被摆放在正厅里，两张凳子上架了一块木板，白色的布盖在上面，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几个人在边上抽着烟打着牌，浓烈的烟弥漫了一层在空气里，熏的人恶心想吐。
乌烟瘴气。
农村里的习俗尸体要在家里摆放三天，家里人要守夜，三天请全村的人吃豆腐饭，三天一过，拉到镇上的殡仪馆火化。
可夏天天气炎热，尸体摆放不了那么长时间，往往第二天就拉去火化了。
叶强记着账，手点着口水数着红包钱。
安然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上面。
她们村人好面子，自家办事，红包给的越多越有面子，记账的人当场点了红包郑重其事的拿毛笔写在一张红色宣纸上，贴在墙上。
谁的红包多，谁的面子就足。
这个面子，安然愿意给，就当是给继父的。
叶强打量了下她许久才惊奇的叫出来：“林家女儿？”
“你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安然反应不大：“忙。”
叶强四十多岁，念过几年书，算是这个村里同辈中最有文化的人，写字记账算数的事一般都交给他。
“都这么大了，这次要多呆几天吗？”
安然对他还算有个好印象，多说了几个字：“明天晚上得赶回去，有工作。”
叶强笑的憨厚：“有工作好，有工作好，看，给了这么大份红包，到底是有文化的人，不像我们这些粗人，一年到头整不了几个钱。”
安然只淡笑不说话。
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话，她好像天生就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小时候她妈押着她给亲戚拜年，她吭吭哧哧，被大人笑着骂没礼貌，亲戚孩子到家里来撕了她珍藏的书，她气的大哭，她爸当着亲戚的面拿竹棍抽她，也说她没礼貌。
叶强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冷冰冰的性格他也不以为意，又和她说了几句就让她休息去了。
今天轮不到她守夜。
楼板咯吱咯吱的响，她提着行李箱都怕楼板突然掉下去。
手上忽然一轻，她的行李箱被从后面跟上来的少年拿走，蹬蹬蹬的走上楼梯，楼板吱嘎吱嘎摇晃。
少年是继父从以前家里带过来的孩子，以前还是个有些坏坏就知道拿石头打她的熊孩子，如今都长的同她一般高了。
她的房间老早就没了，少年——赵家俊将他的行李箱放在了自己房间。
“我今晚要守夜，不会上来睡觉，这个房间你睡吧。”
房间很简单，一张木板床，挂着白色的蚊帐，一把老旧的电扇摇着头，地上点着一个黑色蚊香，头顶一盏白炽灯。
安然点了点头，掀开了蚊帐，床上挺干净，一床席子，一条空调被，竹枕头。
“草席和被子我今天刚刚晒过，干净的，厕所里有热水。”
“好。我知道了。”
楼下打牌的声音，麻将哗啦啦的声音，输了赢了大喊大叫的声音，还有窗外平地里妇人们高声聊天的声音，显得安然的小房间更加静谧。
她打开箱子找出了换洗衣服和护肤品，今天跑了一天，汗不知道出了几层，身上粘粘腻腻的。她进了浴室洗漱。
天气很闷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刚洗好出来，又感觉要出一层汗，安然到电扇前涂脸。
身后传来脚步声，吴凤美拿钥匙开了门走进来。
安然皱眉。
“进来能不能敲敲门？”
吴凤美拿着钥匙踟蹰在门内，要进不进。
“碗洗好了？”
吴凤美关了门进来，站在她旁边看她，声音有些紧张。
“你明天就回去了？”
“嗯。”
“今年过年还回来不？”
安然盖好了瓶瓶罐罐，放回化妆包，再放进开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里，行李箱里的东西整整齐齐的一包一包放着，用好一样再放回去，明天不用再理，一拎就能直接走。
“你说呢。”
吴凤美佝着头，脸上汗涔涔，四十多的年纪看着像六十多。
“阿俊下半年要上高中了。”
吴凤美在等安然回应，见她只顾拿着蒲扇赶蚊子，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话，她想发火，但也知道女儿这么大了，打打骂骂的已经没用了。
“他爸死了，我一个家庭主妇也没有什么本事能供他读书，我想让他辍学，你觉得好不好？”
安然拍死了一只蚊子，拿纸巾擦干了手心的血，乡下地方植被多，前面还有个水塘，蚊虫特别多，蚊香也灭不完。
“你们自己决定就行。”
见她不上套，吴凤美心里有些着急，搓着手。
“阿俊还小，不读书的话就废了。”
“嗯。”
“男孩子家家的，出去工作还得有个文凭。”
“嗯。”
“高中还没读的话，出去要被人笑话的，我们村里的那些个同年纪的都上高中了，对面那王民家老二，同阿俊一个班的，他们家有钱，可以一直供他家孩子读书，你爸......你后爸去年生病一直生到现在，买药看病，钱都用完了，实在拿不出钱给阿俊读书了。”
安然听不下去了：“想让我供他读书？”
吴凤美干笑一下：“你是他阿姐，供他读书也是应该的，这些年我们对你也不薄，供你上了大学——”
“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打工挣的，有你们什么事。”
吴凤美噎了一下，脸色变了变：“那高中总是我们供的吧。”
安然不想辩解，高中讨钱的记忆太晦暗，想一次难受一次，如果高中她能打工，她也不会要他们一毛钱。
“红包不够他学费的？”
“先前你后爸生病欠了不少债，得还。”
安然沉默了会，“你让阿俊自己来和我说。”
吴凤美楞了下，脸上乐开了花，她以为这就是同意了，“诶，我现在就让阿俊上来，你们俩姐弟，以后就相互照顾着，家里现在就他一个男娃了，以后还得靠他。”
她蹬蹬蹬的跑下楼，安然也不敢睡觉，左等右等，等了约莫大半个小时，阿俊还没上来，她耐心耗尽，去锁了门，不放心，移了张桌子靠着门，才躺到床上去。
电扇吹的蚊帐像波浪一样的荡着，天气热，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不过几分钟，安然身上又闷了一身汗，后背连着席子的地方汗滋滋，黏着。
她凝神听着，窗边的那颗大树上知了叫的欢，麻将敲击声比知了声还大。
一直到睡着，阿俊也没上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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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爱你们！！！
安然爸妈也不是重男轻女，要是今天是安然是个儿子，赵家俊是个女娃，她妈也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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