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

作者:紫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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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影回廊


      被步履溅起的尘雾自寥廓广袤的荒原间轻轻扬起,再下落时,已是苔痕轻湿的怪石层岩。
      才奔出数里,练无瑕发现周遭的景色变了。她停步按剑,瞳孔微缩。任谁看到前一刻魔云惨雾,后一刻却转为山明水秀云蒸霞蔚,都会意识到不对。何况,周遭风景是如此清远灵秀……怎么看,都像极了幼时记忆中胜似仙境的封云山福地洞天!
      侧头避过婆娑竹影投下的一片碧叶,练无瑕凝视着竹叶的飘转,下沉,坠落,直至没入萋萋芳草之际渗出的一点柔软鲜洁的触声。
      如此清晰明丽,如此真实合理,又是如此的……可怖可怕。
      “怎么?看傻了?”有苍老声音在后揶揄道,练无瑕愣了一愣,旋即猛然回首,果不其然的望见某位菊花脸糟老头正笑眯眯的站在不远处。仿佛一切灾劫肇祸皆为梦幻,那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古怪并活泼着的神情,灵动旷放,一如生前。
      练无瑕怵栗着捂住嘴,才阻住脱口而出的那声“师祖”。道境封云山已随异度魔界封印数百年,即使异度魔界解封,也未必能顺利脱出;玄宗宗主更是在那之前便已亡于道魔之战的狼烟罹火之间。昔日的风景、昔日的故人再现,稍有理智者都会看破潜藏在后的危机。可正是这份虚幻,反而更让她意识到想要再见故人已是不可能之事,也正是这份不可能,让她益发感到无边无涯的无常与悲戚。
      一时间,怔然凄然的凝视成了她唯一可以做出的表情。玄宗宗主却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把她看了好几个来回:“不错嘛,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啦!如今这幅小模样,和你娘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嗯哼,刚才说的不算,不是几分相似,而是太像了,至少有七成!”
      他居然知道……
      练无瑕睁大眼睛。
      玄宗宗主笑眯眯的点头:“老道手下的孩子们哪年不和魔界大大小小的魔头们打上三四回架,你娘出战的次数是远比不上那个阎魔什么的旱魃,不过也叫老道碰上过一回,勉强算是个熟面孔。她生你之前还和老道、和万圣岩的那个老贼秃对过一掌!哎哎哎?别哭、别哭,哭花了脸可不好收拾!”
      不知不觉间,练无瑕已经放下了手,眼底泪光点点,嘴唇不停地颤抖,似乎想要问什么,却又始终说不出口。她花了很久方才鼓舞起了足够的勇气,想要开口问出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可在她开口之前,玄宗宗主却抢先一步抬起手忙不迭的连连摆动:“别问别问!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对具冢中枯骨来说好没意思的!老道知道你想问什么,可老道什么也不想说!生死有命,命途随化,你这丫头片子也是老道亲自主持授的冠巾,好歹出息点儿,别把老道从灵骨塔里气出来收拾你一顿,懂?”
      练无瑕侧过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了哭泣的冲动。那喋喋不休的说教毫无征兆的失了声。她回转了僵冷的身子,果然,那处已空无一人。
      她只是抱了一线希望,想打探师祖当年的牺牲之因,如此而已。只是不曾想到,哪怕是在似真似假的幻境里,这位可敬的长者也不愿让她背负半分负累。可有些事实,即使他不愿说出,难道她就当真猜不出来?
      那场震荡道境的仙魔大战里,传说玄宗宗主正与一高手缠斗,一绝世高手突然现身,只一招,便让彼时最接近飞升境界的玄宗宗主陨落当场。这位在道魔大战里昙花一现的绝世高手到底是谁,曾经的练无瑕或许一头雾水,但恢复了幼时记忆的她却隐隐有所猜测。精于术算观相如玄宗宗主,怕也是过招之际匆匆一眼,便了然于胸。
      银鍠朱武,异度魔界有史以来的最强战神。亦是鬼王银鍠玄影的兄长,她和赦生童子的亲伯父。
      口中腥甜的味道徐徐的蔓延于唇齿之间,整个身体似乎空荡荡的,冰凉的风呼啸着从远方卷来,透过衣袍,穿过身体,空空如也的冰冷,只有腹中的小小气息是暖的。练无瑕摸了摸肚子,踉踉跄跄的向西跑去。
      玄宗宗主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幻象的闸门一旦开启,便如洪流泄地,汪洋恣肆,再无休止。
      她看到一剑封禅与剑雪无名箫叶合奏,月影透过疏离的梅枝投下清浅的光色,一转眼被火光湮没,一剑封禅已经变成了吞佛童子,冷冷而笑,一剑刺穿了剑雪的胸口。飞溅的血落在脸上,滚烫之极,练无瑕用力一咬舌尖,借疼痛唤醒自己几乎崩溃的理智,强撑着从剑雪倾倒的尸体旁走过。
      她看到幼时的宫紫玄咬着牙一遍又一遍的练着掌法,疲惫不支之下晕倒的身子和垂死倒下的影子重叠起来。“这些都是假的!”练无瑕不断提醒着自己,狠着心不去管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却一直在脑海中徘徊,她咬了咬牙,终是返回去合上了二师妹的眼睛。死者冰冷僵硬的触感冷得她颤了一下,立刻逃开。可一转身,她便看到九岁的金战战哭丧着脸歪歪斜斜的抄写经书,困得一头栽到墨迹未干的纸上又吓醒,连脸被墨弄花了都不知道,只是惊喜的向她看来:“大师姊,你终于送饭来啦!”
      最后的心防终于被打破,练无瑕不敢再与九岁的金战战那双写满了欢喜的眼对视,捂住眼睛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耳边传来金战战满是担忧关切的童音:“大师姊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二师姐,大师姊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快叫师父来啊!”
      “你先照看大师姊,我马上回来!”宫紫玄的声音立刻传来。
      “阎魔旱魃!停下吧!求你了!”练无瑕跪倒在地,颤抖着捂住双耳,紧闭了眼迟迟不敢睁开。
      那么努力的紫玄,即使一次次的被练峨眉打击也只会更加坚强努力的紫玄,还有那么可爱的战战,被管束得苦不堪言却依旧全心信赖着她的大师姊的战战,都成了棺木中的两具冰凉的尸体——而凶手竟然是她们最信赖的大师姊的同族!
      如杯水沉沙,所有的嘈杂乱象沉淀殆尽,周围只余一派寂冷的空静,一直手忙脚乱试图安慰她的金战战的气息也淡去了。练无瑕哆嗦着睁开眼,看到了一袭石青色道袍,滚边上绣着针脚细密匀净的三叶采萍的纹路。练峨眉正立于她面前,岳峙渊渟,道容清肃的脸上写满了怜悯与失望。
      练无瑕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接下来,她擦干了脸上的汗渍和泪痕,挽好了有些散乱的发,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掸去了身上和衣上的灰尘,起身深深一礼:“母亲……”
      “无瑕,五百九十一年前,你在萍山之巅许下的承诺,尚记得否?”练峨眉大约已注视了她良久时间,对她急于整理仪容的行为未置一词,只微抬了眼望向深不可测的墨色穹宇,语气淡淡,道。
      练无瑕当然是记得的:“‘无瑕……总会与母亲同登仙道。无论是人是仙,无瑕会一直侍奉在母亲身边。’”当年天真无邪的承诺,如今重复起来,心境竟是截然不同,她垂下头,柔软的紫发顺着这个动作垂落在身前,将她的脸遮在了阴影之中,“抱歉,无瑕令您失望了。”
      “你当真明白吾失望的是什么?”练峨眉语意冽然。
      当年初下萍山的练无瑕,身负诸多道门前辈的盛赞、宗门的期许,雪海赏梅,仙山访道,萍踪浪迹,周济百姓,世间空华遍历而无一尘染心,是何等清妙绝俗的风度神采——而如今呢?借着低头的动作,练无瑕无声的打量着现在的自己。面目憔悴,神情疲惫而凄楚,还怀着身孕,即使是面对自己的义母,手中仍下意识的紧抓着武器,俨然是一名有些疯癫的世俗妇人,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妙严垂光练长生的风采?
      “我变了。”她凄然道。
      “不错,你变了。”练峨眉沉声道,“不过是三千红尘,是非芜杂,便让你迷了眼睛、失却本心、寸步难行了吗?”
      练无瑕的身体不支的晃了晃。
      昔日的练无瑕,尚能坦然的向公孙月道出欲替一剑封禅赎罪之语,可如今,连她自己都成了业火缠身的无间之魔,如此进退两难,除却逃避,她又能做什么?而言下,在这魔域幻境之中,在生平最为敬重钦慕的义母所亲自主持的审判前,她便是连逃避也无颜去做了。
      “母亲,无瑕……长生辜负了您的厚望,请母亲赐女儿一死吧!”练无瑕跪了下来,一直低垂着的脖颈高高扬起,仰出绝望的线条,清瘦的脸上早已泪痕纵横。她抓住练峨眉的袍角泣不成声:“债由自负,孽由自造,女儿甘心领死,与人无尤。只望,只望母亲您莫要生女儿的气。倘若……假使师父有一丝念着女儿多年侍奉座下的情分,念在长生自愿绝命于您面前的份上,他日……”她木然的顿了顿,冲口而出,“他日求您饶过赦生童子一命吧!”
      练峨眉霎时痛心彻骨的目光,练无瑕无力去看,只是将脸埋在尘埃,默然哭泣着,等待着最后的宣判。她或许只等了一瞬光阴,又或许等了很久,却只等来了一声郁郁叹息:“罢了。”
      练无瑕颤了颤,缓缓抬起一线目光,看到练峨眉正微微俯来身,似是欲扶起她的样子。随着她这一低身,练无瑕却看到一道玄青色的刀芒从远处亮起,像极了一颗星芒万丈的不祥孛星,只是光色晦暗的一闪,即逼到了眉睫之间。
      她其实认得那道刀气。
      儿时尚为银鍠长生的她与彼时尚未冠以赦生童子之名的赦生首度躲在被吞佛牵引着登上王殿时,摆陈在王座旁的兵器架之上有两柄兵刃,一为殷红长枪,上饰妖美夜叉,煞艳娆戾,一为深青长刀,霸道无匹。注意到赦生和她好奇的目光,少年魔将解说道:“长枪乃是女后的兵器,赤火。那长刀则是魔君的战刀……”
      “荒神斩!”
      练无瑕失声叫道。她下意识的想要推开练峨眉,不想却被后者紧紧护在身后。金铁入肉的声音极钝又极刺耳,练无瑕呆呆的跪在地上,看着记忆里视若神明的义母晃了晃,下半身兀自端立,齐腰断裂的上半身则直直跌入了她的怀里。
      鲜血如瀑,如江,如恣肆无垠之汪洋沧海。
      上下古今,三十六方天地,齐齐崩塌。
      练峨眉的身后,青面三角的阎魔旱魃冷冷注视着她,手中的荒神斩滴血未干。身侧的赦生童子长戟在手,拱卫守护的姿态,神色复杂。而在另一侧,红发尖耳的青年魔将拧眉望来,冷笑的神情委实刚艳,似讽似怜。
      耳边似乎飘来久远前的一句话:“九祸,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就别这么凶啦!”古青色的爪肢抓住她的后衣领,轻轻巧巧的就把小女孩拎了起来。骤然靠近的深青铁面吓得她一抖,接着就被那巍峨的长角给吸引住了目光,大着胆子摸了过去。
      意识追逐着话音飘悠悠的遁去了不可追寻之所,练无瑕仅凭本能的抱紧了练峨眉的尸体。入手冰凉,没有半丝生者的气息。
      这是自然的,以魔幻残念凝结之幻象,又怎会有生者的鲜活感?适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诡异魔法所织就的心魔幻相,天目神通已有所成的练无瑕自然不会看不出。然而,全知全能者便能摆脱此阵的影响么?即使没有这些幻象,难道她就没有猜测过玄宗宗主的死因,回忆过故人的惨烈逝去,畏惧于练峨眉可能会身遭不测尸骨残破的构想?
      那些记忆与恐惧,是深深的扎根在自己心底的真实存在,拔不开,揭不穿,撕不破,挖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倾身而上,以无边无涯的暗影笼罩住你的身体和心,最终慢慢的、不可抵御的、一分一分的吞噬掉你的存在。
      这才是心影回廊的可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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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魔界的心影回廊,狂龙走过一段(非全部),箫中剑走过,据朱武说他也走过,据九祸说吞佛也走过,实乃挑战神经忍耐极限的最佳杀器,而这一关对于无瑕儿来说根本就是绝境。
    从前和姬友吐槽过,编剧对剑雪其实是非常宽容乃至仁慈的,因为他在决定假扮吞佛迷惑他人以及答应月无波于邓九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时,并没有遇到极端的道德困境——比如邓九五就在他面前杀人却秋毫不犯于他,而受害者垂死之时向他求助的时候。
    而长生的一生都陷于道德绝境之中。如果她只是练无瑕,即使爱上一剑封禅,她也可以如她对公孙月所说的那样阻止吞佛为恶,再替他赎罪。如果她只是银鍠长生,她纵然不伤害人类,也会无视人类的痛苦,一心一意为族人做事。偏偏她两个都是。
    她深爱自己的师友,也不可能不爱自己的亲人,而她的分量根本不足以化解双方的仇恨。她是至情之人,是以身当此际,除了痛苦,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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