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机器人

　　艾西娅扶着江峰在草地上躺下，飞快地检查一遍，先松一口气。江峰的生命体征还在，器官也都运转正常，起码不是被沉睡的圣徒灵魂同化。
　　难道是身体太弱，多走几步累倒了？
　　艾西娅客观评价，觉得江峰还没弱到这份儿上。她心念一动，把江峰留在草地上，转身走进树林，不到片刻又飞奔回来，手里拈着一朵花。那花瓣呈半透明，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仿佛水晶一般。
　　艾西娅扶起江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上微微使力，将花朵捏成一团。
　　破碎的花瓣流出透明的液体，艾西娅另一只手掰开江峰的下巴，将花汁系数滴进他嘴里。
　　这半透明的花朵果然有奇效，刚几滴花汁下去，江峰就眉心一动，苏醒过来。

　　“……嗯？”江峰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艾西娅怀里，先是条件反射差点跳起来，随即反应过来，上身抬起一半又沉下去，伸手捂住脑门，虚弱道，“好晕。”
　　艾西娅把手里的残花塞进江峰嘴里：“还晕？”
　　江峰顺势拉住艾西娅的手，假装迷糊：“唔，我好了。”那朵花入口即化，有股淡淡的苦味，江峰却尝出甜头，嘴上说着好多了，但浑身上下没一块骨头愿意支棱起来。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艾西娅目光含着歉意，“这里离日光蜂鸟的聚居地很近，它们的分泌物对你可能有轻微的致幻作用。”

　　江峰身上暖洋洋的，不知道是因为花还是因为人，只知道这一晕晕得很值，甚至想给日光蜂鸟发面锦旗。他握着艾西娅的手不放，眯起眼睛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解药。”艾西娅把手抽出来，又被江峰扒拉着抓住，无奈道，“日光蜂鸟以水晶莲的花蜜为食，水晶莲的花瓣里也有能够抑制日光蜂鸟毒素的物质。”
　　江峰“嗯”了一声，果然觉得体力渐复，但不想起来，耍赖道：“这解药生效有点慢，我还是晕。”话音未落，背后撑着他的力道忽然一收，江峰腰背肌肉条件反射收缩发力，一挺腰坐了起来。
　　江峰：“……”
　　“还晕？”艾西娅似笑非笑，把手从江峰掌心抽回来，“那你在这儿休息，我走了。”
　　“诶，我不晕了，你等等我！”

　　******

　　正前面走后面追，身后树林里忽然闪出一个深棕色的身影，小炮弹似的冲到两人面前。
　　“呃，这是什么？”江峰一愣，只见那小东西大约半臂高，瘦瘦小小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绒毛。巴掌大的脸上瞳仁漆黑，鼻头小巧，背后生着一对半透明的翅膀。
　　有点像会飞的小狐獴，还挺可爱。

　　“鸢尾猴。”艾西娅皱眉，露出遇到麻烦的不耐神色，“水晶莲的授粉使者。”
　　江峰眼角一抽，这什么运气，刚吃完花，护花使者就追过来讨要说法了？他尴尬道：“我刚才吃的那朵水晶莲，是它养的？”
　　实在不好意思，但吃都吃了，总不能给它吐出来吧……

　　追来的鸢尾猴一直在“叽叽”叫唤，声调愤怒以极，只是好几次冲上来，都被艾西娅挥手挡开。
　　“不是饲养，只是授粉的关系，但有的鸢尾猴会对水晶莲产生很强的保护欲。”艾西娅说这话时表情微妙。果然，话音刚落，那只屡屡被挡开的鸢尾猴忽然往地上一落，坐在草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江峰：“……”完了，他这种吃花行径，在小猴儿眼里，是不是相当于睡他老婆？

　　******

　　鸢尾猴哭得凄惨，艾西娅却毫无触动，淡淡道：“走吧，吃都吃了，总不能再给它凭空变一朵出来。”
　　江峰嘴角一抽，理是这个理，不过……这小猴儿好像真的很难过啊。
　　“水晶莲的单朵花期很短，还不到鸢尾猴寿命的百分之一。”艾西娅的思维和江峰不在同一频道，“就算我不摘花，半个月之后它也会凋谢的。”
　　她说着把目光转向那只鸢尾猴，问：“你给多少水晶莲授过粉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鸢尾猴仍然嚎啕不止。
　　“很快就会有下一朵的。”艾西娅又说。
　　鸢尾猴一噎，哭得更厉害了。

　　江峰叹气，指挥官安慰人的本事也是没谁了。他在小鸢尾猴面前蹲下来，试探着摸摸它的脑袋，安抚道：“抱歉，吃掉了你授粉的花。但是它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得谢谢你，还有你的水晶莲。”
　　鸢尾猴眨巴着黑亮的眼睛，泪水还在滚滚而下，但总算哭声渐收，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好了，走吧。”江峰站起来，对艾西娅说，“不耽误小猴儿辞旧迎新了。”
　　鸢尾猴：“……”

　　******

　　耽搁半日，艾西娅不再悠闲慢走，两个人加快脚步，总算赶在日落前翻过了开满紫色花朵的山坡。
　　下坡时，江峰发觉这山坡前后景色迥异，仿佛两个世界。灌木丛逐渐稀疏，脚下的草地和泥土也变成柔软的细沙，展目望去，还能远远看到白沙尽头起伏的海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熟悉。
　　等来到海滩时，江峰才终于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里竟是白沙滩，和艾西娅剥离给他的精神域景色一模一样！

　　江峰心下惊奇，他知道白沙滩只是艾西娅精神域的一部分，却不想是管中窥豹，仅看到整颗星球的一隅。难怪指挥官看不上地球人的精神力水平，实在不属同一个量级嘛。
　　再仔细想想，这颗星球是圣教会逝者沉眠之所，艾西娅选中这里作为精神域原型，恐怕和圣教会关系匪浅。
　　既是银河舰队总指挥官，又是圣教会主教，江峰不由得感慨，有全宇宙最强势的俩地儿做娘家，他得准备多少聘礼才能把人娶过门啊？

　　******

　　眼看天色渐暗，不适合再赶路，两个人在白沙滩安顿下来，打算过一夜再走。
　　“明天咱们要渡海吗？”江峰伸个懒腰，被海风吹得很舒服，浑身懒洋洋的。
　　艾西娅却警惕：“你晕海？”
　　那模样像惊弓之鸟，又像踩过陷阱的小鹿，瞪大的眼睛盛得下一捧海水。江峰忍不住想笑，又想把人揉进怀里，那别说渡海，让他住海里都行。
　　“我不晕海。”江峰说实话，又添一句假话，“就是海风吹得猛了会冷，咳，现在就挺冷的。”

　　艾西娅眼角一瞟不远处的大海，海水沉静，正温柔地轻拂岸上白沙，半点海风都没有。她不想搭理这烦人精，但抬眼时却看到江峰缩肩抱膝，面色苍白，脸颊泛着病态的殷红，心里忽然一颤。
　　“你真的冷？”艾西娅破例多问他一句。江峰却反应迟钝，目光恍惚：“艾、艾西娅？”
　　艾西娅伸手贴他额头，果然发烫，江峰却猛地一扑，把她牢牢抱住，力气还挺大，嘴里直喊：“找着你了！”
　　这下不用摸头也知道江峰体温高成什么样了，艾西娅把人从身上撕下来，转眼又被缠住，狗皮膏药一样。那人还满脸委屈，求她：“你别走。”
　　艾西娅满头黑线：“我不走怎么给你找解药？”

　　“不要了，你挺凉快的。”江峰手脚并用，烧得神志不清，还不忘胡言乱语，“别扔下我一个人，我找你找得命都没了。你、你那指挥官，对我好凶，还想把我变成宇宙垃圾。”
　　艾西娅神情变幻，打虫族清理战场时都没这么烦过，手抬起来几次，最后捏出一团实体精神力，贴在江峰脸上降温。
　　“艾西娅，”江峰握紧那只手，眼尾泛红，眼睛却亮得厉害，“我错怪你了，那外星情敌原来、原来就是我自己。你一直记得我，我好感动，好喜欢，真的。”
　　看来是日光蜂鸟的毒素后劲未去，发癔症了。艾西娅挥手送出精神力，翻越山坡去森林采水晶莲回来。她另一条胳膊还被江峰死死抱着，那人幻觉发作，不知把她当成谁，放肆得都没边了。
　　“我要去老宅，把那对祖传的翡翠镯子找出来，给你作聘礼。”江峰接着放肆，掌心摩挲艾西娅的手腕，“你给我的手环，我弄丢了。但你放心，我肯定找回来，把宇宙翻个个也得找回来。”

　　水晶莲终于被采回，艾西娅把手腕挣出来，反手扣住江峰作乱的胳膊，把花整朵塞进他嘴里。
　　“唔，苦死了。”第一朵吃完还有第二朵，江峰畏苦，偏开头直躲，却被艾西娅捏住下巴，毫不留情地灌解药。
　　“指挥官，”连着吃下三朵水晶莲，江峰神智似乎清醒一分，能认人了，嗫嚅道，“你也对我好点儿。”
　　艾西娅面无表情，半天，挤出一句安慰：“吃完就不苦了。”

　　******

　　等江峰再次醒来时，长夜已将尽，他除了浑身没什么力气，还有点口干舌燥之外，身体已经没什么不适了。
　　“艾……”江峰差点脱口而出，险险止住，问艾西娅，“我昨晚上，是不是烧糊涂了？没说胡话吧？”
　　“日光蜂鸟的影响比我想的严重，抱歉，白天不该带你赶这么久路。”艾西娅背对着海水，夜风从海上送来，吹得她头发不住向前拂动，竟然平添几分温柔的错觉。
　　江峰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事，反正我都好了。”他嘴里仍残留着苦味，想来是艾西娅替他采来水晶莲做解药，“还麻烦你去招惹那群小毛猴，这怎么好意……”
　　说话间偶一回头，他的声音忽然卡顿——
　　只见身后黑压压、毛茸茸一片，竟然蹲了满地鸢尾猴！

　　江峰喉结滚动一下，干笑道：“这、这些鸢尾猴什么时候来的？”
　　追来这么多讨债的，他昨天是吃了多少水晶莲？！
　　不过再仔细看看，和白天的那只鸢尾猴不同，眼前这些小东西似乎并不愤怒，也不伤心，反而正以一种热切得叫人不安的目光紧紧盯住江峰。放眼望去，全是一片亮晶晶的小眼睛。

　　江峰后脖子嗖嗖凉，压低声音，问艾西娅：“它们这是要干嘛？准备打群架？”
　　艾西娅抬起眼皮扫了对面的鸢尾猴一眼，眼神不怒自威，把那群毛茸茸的小东西看得齐齐后退一步。她这才垂下目光：“没事，天亮之后它们就会飞走了。”
　　“你现在体内有大量的水晶莲提取液。”艾西娅又跟着解释，“这些鸢尾猴暂时把你当成水晶莲了。”
　　江峰：“……”怪不得一个个都目光炯炯，仿佛黄鼠狼见烧鸡。

　　“它们不会，呃，不会干什么吧？”江峰见识过无奇不有的宇宙，想象力大受启迪，他可不想被一群猴子一拥而上，当成朵花授粉。
　　“不会。”艾西娅手指拈起几粒沙子弹向对面，沙子在撞到鸢尾猴之前先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在空气中撞开一圈圈透明波纹。
　　“我设了防御盾，它们进不来。”艾西娅说。
　　江峰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艾西娅忽然抬起目光，问了句让他愣怔当场的话——
　　“艾西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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