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机器人

　　特动三队很快入驻特监局总部，高效率无缝衔接，几乎是许书愚和卫里斯前脚刚搬走，陈程良和他的四个队员就搬来了进来。
　　办公室门口的牌子跟着撤换，特动三队挂牌上市，特动九队就此成为历史。
　　按规定，特动队满编五人。不过现在算过渡时期，江峰和艾西娅暂时作为新队员归入了特动三队编制，对此新老队员都没有表示异议。

　　在退位让贤上，江峰表现得也很自然，既没有让三队的几个人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也没低调到随他们翘着尾巴在他地盘上晃来晃去。
　　这倒不难，毕竟不是每支特动队都能得到特能等级比队长还高的S+级传奇队员。
　　况且，不知道哪路神仙散布谣言，说江峰即将破格升入总局管理层走向职场巅峰，所以也没人敢真的得罪他。

　　队长陈程良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他的副队长则跟他正好相反，表面废话一箩筐，其实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三队能常年在外省轮岗不易，江峰总算知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外联工作靠谁负责了。
　　至于其他三个队员，江峰最近心事重，懒得把注意力放到不重要的人身上。只知道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但没有大嗓门，所以就算他们话很多也被那个话更多的副队长盖过去了。
　　艾西娅则自始至终都没跟特动三队的人碰过面。

　　江峰特意解释过，说艾西娅正在完成局长直接派下来的任务，需要全身心投入。而且她最近都在另一间办公室工作，所以暂时没精力跟新队友见面。
　　话都是真话，解释得也挺诚恳，但三队几个队员还是暗暗不满意。就算常年外省轮岗，那也是全员精英的特动队。习惯到哪个分局都被当大佬供着的骄傲队员们，又哪里受过这种来自官方评级才刚到B级特能的“冷眼”？
　　据说还是前队长江峰的女朋友？呵，那必然是裙带关系了，反正他们九队一直都腐败得很。

　　如果陈程良不是个半点不懂人心幽微的榆木脑袋，又或者江峰稍微分出点心思注意下这群嗓门不够大的刺儿头，当然能及时发现、及时化解这阴暗的小情绪。可惜，新来的副队长天天缠着江峰处理特动队交接事宜，实在是太吵了。
　　所以等江峰回过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艾西娅把三队的一个队员给打了。

　　******

　　听起来匪夷所思，事实上，也确实很匪夷所思。
　　整件事的起源是，三队挂牌第一周的周五下班之后，有人提议，反正也没有外勤任务，不如大伙儿出去吃个火锅唱个KTV，好好放松一下迎接美好周末。
　　有道是人生在世享乐二字，这主意立马得到了高票支持和通过。只除了俩人，平时连话都懒得多说的陈程良自然不会参与K歌这种消耗口水的剧烈活动，江峰则是欣慰于难得能逃离副队长的魔音灌耳，坚定地用慢性咽炎发作为借口推掉了。

　　于是，闹哄哄兴奋下班玩乐的年轻人们一窝蜂涌出了办公室，剩下俩心境沧桑的老家伙，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江峰。”相对沉默了五分钟，陈程良竟然开口说话了，还一次性超过了十个字，“九队的事情，我很抱歉。”
　　如果三队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整个队伍不复存在，他作为队长一定会非常自责，非常难过。将心比心，陈程良觉得他有必要向江峰表达一下理解。
　　江峰感动于老陈居然能为此跟他说这么多话，诚恳道：“谢了兄弟，有你接棒坐镇，我也放心得很。”
　　陈程良矜持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又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跟我说。”
　　嚯，前后加起来二十多个字，江峰感受到了陈程良的真诚，认真思考了一下：“老陈，这队伍管理的交接事宜，我以后能直接跟你说不？咳，我也不是说我不想跟你家副队交接，实在是……”
　　可惜他还没能委婉地提议完，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

　　陈程良和江峰双双扭头向门口看去，只见刚才还兴冲冲要去吃火锅唱歌的几个人居然又折回来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平头还满脸官司地揪着个人，推推搡搡地走进办公室。
　　江峰一看差点炸了，这煞笔玩意儿居然敢动艾西娅？！
　　“老大！”平头小个子恼羞成怒地把艾西娅往前一推，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来给我们评评理！”他说着抬手指指自己肿了个大包的脑门，又怒气冲冲地瞪艾西娅：“这个人，好心叫她一块吃火锅唱歌，不领情就算了，她还动手打人！”

　　另一个女队员跟着帮腔：“就是嘛，只是想一起玩高兴一下，她凭什么那么凶啊？”
　　副队长一边搓手一边往前挤，赶在队长发问前把话揽了过来。明着和稀泥，暗地里把锅都推到艾西娅脑袋上：“嗐，我的错我的错。我这不是想着咱们还没见过小艾同志嘛，又是下班时间，正好大家一块出去放松放松，也顺便认识一下。没想到还给整矛盾了，唉，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说这事儿闹得……”
　　自我反省完，他话头又一转，冲小平头板起脸：“小齐同志，你也是，你说你跟个姑娘家较什么劲？被姑娘揍是你的荣幸懂不懂？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嘛，叫打是亲骂是爱，你自己说，疼不疼？”

　　这句话一出，艾西娅没什么反应，江峰的脸先黑了一半，心说狗屁的打是亲骂是爱，就你这张鸟嘴，老子不介意让你感受一下澎湃汹涌的疼爱。
　　不过挨揍的小齐同志还是气咻咻的，并没有被安慰到。倒是那个女队员“咯”的一声笑了出来，拿胳膊肘怼了怼小齐，拖长调子问他：“问你呐，疼不疼？”
　　小齐：“……”这和预想中的评理流程好像不太一样，他再愣也反应过来队友话里有话，就跟他叫人揩油占了便宜似的，怎么听怎么别扭。一时间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憋得满脸通红。

　　******

　　不得不说，还是副队长有经验，知道这事太小肯定上升不到队内斗殴，于是反手一招偷梁换柱，直接偷换问题性质。不管小齐是怎么挨得打，挨得重不重，那都是艾西娅有意撩逗男同事，结果撩逗不成反把小伙子给惹毛了。
　　不求队长偏袒谁，能恶心着艾西娅就是胜利。
　　江峰的脸彻底黑了，耐着性子磨了磨后槽牙。心说好啊，这可是你们自找的。他瞥了眼陈程良，似笑非笑：“老陈，齐老弟受了委屈找你评理呢？你不说几句主持一下公道？”

　　陈程良看了小齐的脑门一眼，又青又红的肿起个大鼓包，看着挺吓人，但其实就是个皮外伤。
　　平时挨一刀都能咬牙继续执行任务，就这点小伤至于兴师动众？不反思自己功夫差在哪儿，反而越活越回去了？陈程良觉得很疑惑，问小齐：“你需要评什么理？”
　　副队长赶紧抢着回答：“没什么好评理的！嗐，这不都说清了嘛？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还是王副队厉害。”江峰在一旁“哈”的一声笑出来，满脸佩服，“刚才还揪着小姑娘兴师问罪呢，结果副队长一发话，马上就变成小事一桩了。”
　　王副队脸皮厚得很，连一丝红都没透出来，笑道：“哪儿就兴师问罪，这话也太重了，咱们大家都是一个队的，肯定是和和气气的才好。江队长你……”

　　江峰笑吟吟打断他：“哎，陈队长在这儿坐得好好的，王副队你怎么叫我队长呢？你自己才刚说了大家都是一个队的。唉，这要不是相信你老兄的人品，我都要替咱们陈队长心凉了。”
　　“你这简直是……”王副队一句“胡搅蛮缠”险险噎在喉咙里。他没想到这都能被当做话柄，刚想辩解，结果一个空档没说话，又被江峰抢了先：“小齐同志，我看你这头伤得挺严重的。啧啧，磕的吧？这也不像是磕到小姑娘的拳头上了啊。”
　　一提这茬，小齐顿时又气成了个河豚，也不管王副队冲他猛使眼色，指着艾西娅怒道：“要不是她先动手，我也不能……”说着忽然一卡，声气弱了一点：“我也不能撞门上……但、但那门是她摔的！”

　　“哦，这样啊。”江峰点了点头，冲陈程良诚恳一笑，“要我说，还是老陈你治下有方，这手下干将不光乾坤大挪移的功力深厚，还会破门的铁头功。哈哈，亏得是咱们队里的自己人，这要是换成后勤那群娇滴滴的小姑娘们，再吓坏一个两个的，那可就真说不清了。”
　　说完朝小齐同志意味深长地一挑眉，跟老子比流氓？呵，你们差远了。
　　这一下子从被揍的苦主，变成心怀不轨企图硬闯姑娘房门的变态，小齐同志顿时整个人都零乱了，马上提高嗓门反驳：“我没有！我不是！谁破门了？我那是往屋里跑的时候她忽然关门，她她她……”一旁，王副队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你快给我闭嘴吧你，还嫌不够乱呢？！”

　　江峰很淡定：“王副队你别急，是我多嘴了。老陈，这事兄弟也不好多说话，还是你看着办吧。”
　　陈程良旁观了一场他并不能看懂的交锋，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但小齐没事找事他是看出来了，冷冷朝他飞出一记眼刀：“十五公里，现在就去。”
　　艹，这怎么挨打的是他，挨罚的还是他？小齐真是十万个委屈，可又不敢跟队长叫板，只好闷声应了，转头出去领罚。

　　******

　　“等一下。”
　　从进门起就一个字都没说过的另一位当事人——艾西娅出声叫住了小齐，然后转向陈程良，简洁道：“这个人不是要硬闯我办公室，不用罚他。”
　　陈程良回答得更简洁：“罚他不是因为这个。”
　　江峰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艾西娅不屑于占这种便宜——也不对，她肯定都不觉得这种事是在占便宜，于是只好顺着她问道：“那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
　　艾西娅避开江峰的目光，以她一贯简洁而精准的风格，三言两语说清了刚才那事的原委。

　　前因如王副队所说，他们去唱K前想着要不要拉上艾西娅一块，就过去叫人。而艾西娅正沉迷工作，自然是拒绝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可那毕竟是艾西娅，你永远甭指望她拒绝得多委婉，或者对新队友释放出什么善意友好的信号。
　　三队的几个人原本就在暗搓搓的不满，艾西娅这么硬邦邦一句话扔过去，立马惹毛了一票人。你说你一个B级特能，靠男人往上爬的货色，不就凭一张脸嘛，你装什么装？于是，在王副队的纵容默许下，队里两个能言善辩的直接阴一句阳一句地讽刺上了，非常露骨地暗示了一下她艾西娅不过是仗着和江峰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才进了特动队。

　　要么说，悲剧都是巧合酿成的。如果放平时，艾西娅可能直接把这话当夸奖了也说不定。但现在偏偏情况特殊，艾西娅正为这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心烦着，这群人就赶着往枪口上撞。
　　于是，一次警告未果，艾西娅直接隔空挥手把他们“扔”出了办公室。
　　扔完顺便把门也碰上，结果关门的力气大了点，好巧不巧，正撞在第一个翻身跃起打算冲进来评评理的小齐同志的脑门上，遂酿成了如今的乌龙伤人事件。

　　******

　　出于某种原因，艾西娅没把三队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转述出来，只一笔带过。三队那几个人原本提心吊胆生怕艾西娅趁机告状，见她这么轻描淡写，均松了一口气。
　　可江峰那种人精，就算艾西娅不说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这也就是艾西娅神经比较粗、手腕比较硬了，换个软柿子还不得被你们几个欺负死？
　　虽然知道以艾西娅的性格，肯定不会跟这群人计较，但江峰还是怒了。
　　这时候本来应该他站出来打个圆场，说几句和稀泥的话，也好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毕竟都是一个队的，以后日子还长，没必要真为了这点小事生嫌隙。但江峰拧巴劲儿发作，一言不发地装起了锯嘴葫芦，憋得王副队几个人耳朵都差点冒烟。

　　最后还是陈程良发话：“自己反思去，这种事以后再有一次，来几个罚几个。”几个人闹事不成反而搞得灰头土脸，都是一脸郁卒，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
　　艾西娅则看着陈程良：“那我回去了？”
　　陈程良点点头，心里莫名其妙，这都下班了，你回去还用得着问我？于是艾西娅扭头离开，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江峰忽然提声叫了一句：“哎等等！”王副队为首的几个人又转回身来，满脸警惕，以为江峰不依不饶地还想继续找事。
　　但江峰其实是想叫艾西娅，结果艾西娅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几个人倒来凑热闹，只好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那什么，大家吃好玩好。”

　　******

　　许多时候，事情之间的联系非常奇妙，哪怕它们看起来可能毫不相关。
　　很久以后，江峰再次回想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时，总会想起这一天，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那时候，他真的应该叫住艾西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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