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

　　宫里的杏花开了。
　　又是一年春天，微风拂过湖面，燕子欢唱飞过杨柳，故水河畔，杏花芬芳。
　　良儿总是让我多出去走走，她说整日待在屋里，会辜负这大好的春光，况且小皇子也需要出去透透气。
　　我也很想出去看看风景，可是自从怀孕之后人就愈加惫懒，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这会又快到皇上下朝的时间了，我想在宫里等他。而且出去的话，肯定又会碰到他的其他夫人，我懒得与她们唇枪舌剑，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皇上依旧是一下朝就来找我，我有了身孕后他对我更加百依百顺，前几日还要为我做一辆大辇车，可眼下灾荒之年，百姓流离失所，我宁愿他用这些钱去安置百姓,也不要他被人骂为昏君。
　　我不要做倾国的妲己，也不要他当昏庸的纣王。
　　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淑儿，有时候你不用这么懂事。既然我是皇帝，就要让你过得比别人都好。”
　　他只会在我面前称“我”，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那么多的礼节，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夫君，其次才是大汉的皇帝。
　　我笑着勾着他的脖子，“你是皇帝，自然要心怀天下，我嘛，有你就够了。”

　　我与他相识在七月七日，长安的夜。彼时我不知他是皇帝，他却知晓我是班淑，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
　　那夜蝉声动人，清风习习，他站在这如水的夜色中，轻摇纸扇，身边萤虫萦绕，微微一笑，明月失色，星辰无光。
　　“在下久仰班小姐大名。”
　　他说他喜欢我写的词赋，我觉得很意外。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略有文采，绝不敢以此自傲。可他好像能读懂我的诗，读懂我的悲伤与喜悦。
　　我曾经以为，我与他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匆匆过客，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纵然朝思暮想，魂牵梦绕，也从来没有再提起他的名字。
　　我的母亲是侧室，一直以来受到大夫人的欺凌，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敢对我们蹬鼻子上脸。可我是个女儿身，空有满腹经纶，却无法保护我的娘亲。
　　直到有一天，父亲找我，他对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郑王刘禹，他就会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我想，身为女儿，无法与他们反抗，大概只有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了吧。
　　我不甘心，但是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刘禹是先皇后的儿子，本是原定的太子，不想风云突变，刘骜坐上了皇位。人人都知郑王心有不甘，我一个侧室生的女儿，他怎么会看上我？若不是为了父亲手中的兵力，又能是为了什么？
　　我被卷入这一桩政治利益撮合的婚姻中，无法脱身，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能为娘亲做点什么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
　　可那日锣鼓喧天，红衣灼眼，喜轿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胡思乱想了很多，才有人掀开帘子馋我下去。
　　郑王和宾客喝酒喝得很是开心，以至于我在房中坐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来。我感到很疲惫，便掀开盖头，倒在床上睡着了。睡梦中，有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又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慢慢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我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屋里的蜡烛灭了几根，光线幽暗，他就躺在我身边，眉眼温柔，“淑儿，我把你吵醒了？”
　　我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一笑，“怎么了？见到我让你失望了？”
　　我摇摇头，怎么会失望，明明是你，给了我希望。
　　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皇帝。
　　我一直不敢问他，娶我是因为真心喜爱我，还是为了打破父亲和郑王之间的合作。但是不管如何，他待我很好，我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他，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我喜欢在他批公文的时候在一旁看书，在他写字的时候在旁边研墨，在他睡着的时候画他，在他抚琴的时候作诗。他说要与我一同种桃花，品夏荷，看初雪，虽然身在皇室，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平平淡淡，简单幸福。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我越来越不喜欢出门，其他夫人来见我，我都找借口推托，皇上也经常在宫里陪着我，可是这日，恰逢他不在，襄阳长公主来了。
　　我坐在茶案前看书，就有人进来通传，良儿刚要回绝，长公主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从前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赵飞燕。
　　我没办法，只好起身迎客。襄阳长公主虽然是皇上名义上的姐姐，但毕竟她与郑王才是一母同胞，我不知道她来找我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来者不善。
　　她坐在我面前，笑吟吟的，“听闻婕妤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皇后来了几次都没能见到你。”
　　皇后之前是来找过我几次，但是皇上嘱咐过我，不要与后宫的女人有太多接触，尤其是皇后。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皇上自有他的道理，况且皇后向来不喜欢我，怎会真心问候，于是我都一概推掉，倒不想，反而引来了长公主。
　　她牵着赵飞燕的手，将她牵到自己面前，对我说：“飞燕是我从班府要来的，见她长得水灵，很是喜欢。我想，你们许久未见，或许有很多话要说吧？”
　　我扶了扶额，“这几日孩子很是闹腾，我整日都觉得疲乏。我与飞燕并没有什么要说的，若有，也改日再叙吧。”
　　我好不容易才将她们打发走，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嘱咐我不要将皇后拒之千里，毕竟尊卑有序。我应了声是，她又招招手唤赵飞燕过来，我刚要恭送她离开，忽然听见良儿叫了一声，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推力从身后而来，将我推下了台阶。
　　我痛得撕心裂肺，身下的血不停地流，而长公主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哎呀，婕妤，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要知道，你怀的可是皇上的龙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担待？”然后以帕遮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心安理得地走了出去。
　　良儿急急忙忙跑去叫太医，而我痛得几乎要昏过去。
　　虽然遭此变故，孩子早产，但好在母子平安。
　　我睁开眼睛，听见皇上在外面责骂下人，差点害得我们命丧黄泉。那些下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良久，才听到他满是怒气地说：“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准长公主踏入这里半步！”
　　我在屋里等了他好久，我想跟他说说话，我想他现在肯定皱着眉头，我想将它抚平。
　　可是门被人打开，我万万没想到进来的人竟然是皇后。她站在床边，笑得温婉贤淑，“皇上公事繁忙，今天怕是没时间陪妹妹了，妹妹知书达理，该不会不高兴吧？”
　　我无力地笑了笑，“没关系。”他是皇上，心有大汉江山，万千子民，与之相比，我的情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虽然心里都明白，但还是不免失落。
　　她又说：“妹妹意外早产，孩子不足月，身子骨比寻常的孩子要弱些。我宫里有个太医还不错，皇上跟我要了来照顾小皇子，妹妹不必忧心。”
　　皇上吩咐的，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只好道了声谢，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觉得很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梦中他握着我的手，眉眼间带着隐隐的自责，“淑儿，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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