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您嘞给我老实点

　　洛城
　　正直春天，插秧撒谷的好时候。
　　季鲤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好衣襟，衣袂，带好帽冠。府里的药童过来敲门：“季大夫，门口已经有病人等着了。”
　　哪位病人一大清早就来了？这个时候日头不热，不应该是下地干活的好时候吗。季大夫想着赶紧背上药箱，推门出去。跟着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药童穿过院落，来到前堂。
　　在前堂候着的是钱庄的孙老板。季鲤放下药箱，两个人恭敬地互相作揖。季鲤一见孙老板满脸喜色，心里便有个数了。
　　他家儿媳妇生了？
　　孙老板笑的合不拢嘴，激动的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拱手还礼：“季大夫，昨天秀兰生了。这可还要多谢谢您每天的平安脉，秀兰真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孙老板生的胖，这一笑，整张脸生生被肥肉挤出几道大褶子。孙老板招呼跟着来的小厮，小厮腿脚麻利地捧进来一个模样精致的漆木盒子。
　　孙老板接过来，笑呵呵地弯腰递到季鲤的诊桌前：“之后秀兰的养身体坐月子，还是要多麻烦您了。”
　　季鲤随意地搭眼漆木盒子，不动声色地暗示一旁的季仁收下：“医者仁心，这都是我该做的。再说，少夫人身体一向安康，即使刚刚生产，应该也无大碍。”
　　“嗯……那还请您，下午再去出诊一次吧。”孙老板说话有点支支吾吾：“秀兰她，昨天生孩子的时候，屋里好像进了风，身体受些了亏损。”
　　进风？奇怪了。
　　稳婆照看的产房怎么会突然进风，况且这几天天气晴朗，只有晚上的徐徐凉风。
　　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罢了。
　　季鲤淡淡一笑，点点头。
　　可以理解。
　　孙老板的大夫人性格尖酸泼辣，这么多年却没给孙家添过儿子。早些年曾过继一个儿子，可终究不是自己亲生，孙老板是这个小边城里的首富，也算得上家大业大。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家中的产业不愿意留给继子。
　　所以。
　　少数人明白，给他添个孙子的少奶奶秀兰，其实是给他添个亲生儿子的小二夫人。
　　继子向来在大夫人手底下练就一身逆来顺受的性格，不争不抢。寄人篱下，对于这种事情，也只能全力配合孙老板。
　　继子不配合又能怎样，他终究是个继子。
　　孙老板的事都办完了，弯腰拱手，客气跟季鲤告别地走出医馆。
　　季仁把孙老板送的银子收账，转身回到堂前。在自己的配药大柜前撂屁股坐下，托着下巴，瞥了眼孙老板刚离开的街口，道：“还真好意思。”
　　“你不好意思就别把孙老板给的钱收下。”季鲤头也不抬。
　　季仁趴在柜台前，扭头。钱是不会吐出来的，孙老板日进斗金，也不在乎在能生大胖小子的小姨娘身上多花几个。
　　季仁侧头看着季大夫在桌前研磨执笔。伸长了脖子仔细一看其中的几味草药，估摸这应该是大夫重新配的解暑汤。渐渐进夏，天气会越来越热。平常农家只能在夏天煮一大锅绿豆汤解暑，若是能在绿豆汤里加点其他提高解暑效果的东西，可以正午时候让药童煮一锅，带到田地里分给农民。

　　“季大夫，您怎么不想着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啊！”季仁啃着指甲，抱怨自家公子不知道上进，还败祸钱。
　　季鲤放下笔，一张解暑汤的方子抄写出来，字迹清秀。小心晾干墨汁，收好。
　　“五里一先生。我走了，这地方的百姓们看病吃药怎么办。”季鲤笑笑。
　　“先生医术高明方圆百里都知道，您换了个地方，还怕这里的人不找您看病？”季仁叹了口气，季大夫的脾性他是知道，季家世代的医馆他是不会动。穷山恶水出刁民，除了求药，这里的人并没有对季鲤有什么尊敬的表示。即使知道这样，季大夫也没说什么。
　　老犟驴，磨死人！
　　季大夫低头收拾诊台，又不说话。季仁只能换个话题：“先生，听说咱们这要来一位王爷。”
　　朝廷里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无聊时候的谈资罢了。
　　季仁继续说：“不知道哪个皇子被分到这里。”
　　“皇家贵族都愿意来的地方，说明这里还是很不错的。”季鲤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眼一笑。喊来后院里的药童，把药房交给他，仔细嘱咐了两句。药童点点头记清楚之后又跑回后院。
　　季仁撇撇嘴。愿意来才怪！不知道哪个皇子这么倒霉，跟皇上闹得不愉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指不定会不会趴在马背上哭的不成人样。
　　朝廷里贬来这里的县令都是扒在马车上不肯让人走。看惯了京城的繁华，怎么能受的了这种小地方。
　　“听说跟着来的还有个县令，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到要看看，这个县令能在这留多久。”
　　季鲤一言不发，似乎是不想搭理他。
　　正襟危坐，一手执笔，一件简单的白底黑纹的大夫的外衫，青丝整整齐齐地缚在冠貌里。洁净清爽的额头，端的是陌上公子温润如玉。
　　季仁只觉得，季先生真是白糟蹋在这穷乡僻壤里。

　　皇城，永清宫。

　　皇城郊区有一片柳林，每年春天柳絮会随着东风吹进内城。
　　不过吹不进这四方天地。
　　被砖瓦契合的严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墙外传来脚步声，有壮汉拎起大锤，一下一下，凿开一个洞口。
　　投射进去的阳光里，是个低头靠在墙上的，穿着锦绣华服的青年。
　　青年缓缓抬头，突如其来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
　　皇兄，终于来接我了……
　　小太监站在破开的洞口，缓缓打开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六王爷之渊平定靖王之乱有功，特封为洛王，封地洛城。命，即日启程。钦此。”
　　常之渊宛若被巨雷劈中一般。望着一旁，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皇兄……
　　“洛王爷，请领旨。”小太监出声提醒。
　　太监的轻声细语如同又是对男子的当头一棒，他回过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可惜喉咙太干，发不出声音。
　　常之渊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又支撑不住突然跪倒在地。
　　“……”

　　玉轴圣旨被放在男子手边，继续进来几个侍女把几乎匍匐的男子搀起来。大汉抬来清水和皂豆放在一边，侍女一言不发，伺候他洗漱。
　　即日启程。
　　这么着急赶他走啊……
　　常之渊闭着眼靠在浴桶上，任凭侍女细长柔嫩的小手为他擦洗身子。
　　七天之前，如今的皇上常浊清筹划多时的宫内事变。常浊清弑父弑君，纠结一帮奸逆朝臣，企图打压兄长，把弑父得罪名扣在皇兄身上。而他被押在这里，相当于直接断了太子的一根臂膀。
　　他以为兄长可以找到他。
　　没想到，常浊清对于这件事策划已久。太子失势，之前的一帮老臣估计也都被打压抄家。

　　“靖王呢？”常之渊担忧地问。有点猝不及防，身边的侍女愣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直候在门洞外的小太监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回答。
　　“靖王殿下他自知有罪，自刎了。”
　　常之渊愤恨地睁开眼，目眦欲裂，脑门上的青筋显露出来：“你说什么？！”
　　常浊清啊常浊清，简直可耻。谣传靖王畏罪自杀，便是让皇兄坐实了弑父的骂名。
　　都只是为了他自己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常之渊激动的嘴唇颤抖，死死盯紧门洞外的小太监。
　　小太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略微抿嘴：“洛王爷，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启程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时候，王爷您还是先顾好自个吧。”
　　小太监一句话点醒了常之渊。是啊，连皇兄都被污蔑个弑君弑父的罪名，现在的皇上，想让他死的确轻而易举。靖王在时，皇上能把常之渊夺权夺势关在这密闭的地方，靖王不在，他一个被远贬的亲王，还在这里计较个什么。
　　装束完毕，他成了洛王。
　　小太监一手执着拂尘，一手为常之渊引路：“洛王爷请，去洛城的马车早已经在宫门外面候着了。”
　　常之渊许久未见阳光，体力不支。小太监精明地察觉，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常之渊，把这个新任洛王送上马车。
　　常之渊倒在车里，用力，狠狠握紧了拳头。
　　常浊清。
　　你会后悔今天不杀了我的。

　　小太监端着拂尘，伫立在原地，一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微微叹息，转身，回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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