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花怜]在渊

　　驿站不远，裴茗和他找了个角落的空位，道：“喝点什么？”
　　谢怜一路心事重重，眼神不可抑制地往窗外瞟，敷衍道：“都行。”
　　裴茗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放心，他走得了，也找得来。血雨探花那身轻功，跑起来连我都追不上他。”
　　谢怜揉着眉心道：“我信，只是距离金陵已近，若说背后那人是想逼我来此，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该在此截我一手。或者说……”或者说，这次的人也像以前那两拨一样，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花城，那他今天听话离开，要是花城真的有什么闪失他岂不是……谢怜越想越慌，连忙低头抿了口茶水，不敢再想。
　　裴茗道：“说不定是金陵有变，他们自己乱了阵脚。”
　　谢怜反应很快，把那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抹去，接着裴茗的思路，道：“对。如果是他们那里协商出了什么问题，迫不得已令人先拦我一道，是对我有利。”
　　裴茗点头道：“谢公子尽可放宽了心。不过，裴某可否多问一句？”
　　谢怜放下茶盏，抬头道：“什么？”
　　话音未落，像是听到了什么，裴茗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
　　谢怜猛地回头。
　　窗外几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谢怜二话不说，提剑冲进雨幕。
　　第三次了，第三次了！镖头和小萤姑娘他尚还无法面对，怎么就……那可是花城啊！
　　裴茗也随他站起，倾身似是想随他一起，却还是在门口只住脚步，道：“你回来吧。”
　　谢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也听不明白，只看见裴茗嘴张张合合，还当是问他要去干什么：“我去找他。”说罢又朝来路奔去。
　　谁知裴茗居然几步拦在他面前，伸手一把拉住了他，道：“回来。”
　　谢怜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厉声道：“你干什么！”
　　裴茗拉不动他，与他僵持在雨中，轻喘了口气，道：“谢公子，你听我一句劝，他自己没问题，也不会想让你过去，给他点面子。”
　　谢怜怒道：“这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
　　裴茗却道：“你怎么样？那竹林连着的就是山，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你现在跑回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谢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但仍是不屈不挠地试图拽开裴茗拉着他胳膊的手，咬牙道：“要是他因为我有了什么闪失，让我后悔这一辈子，还不如我……死就死！”
　　“……”裴茗缓缓松开他，道，“你很在意他？”
　　谢怜一怔，打心底泛出阵惶恐的感觉，虽然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呼吸已经不由自主乱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道：“当然。”
　　“好，裴某不拦你。”裴茗转身又站在了屋檐之下，道，“你把血雨探花当成什么？”
　　谢怜道：“朋友。”
　　裴茗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我想谢公子也明白，他不想把你当成朋友。”
　　“裴某以朋友的身份逾越地说一句，谈情要两厢情愿为好，若一方无意，不如一拍即散，不要再留什么念想。”
　　谢怜争辩道：“我……”他习惯性想说我没有，可是他在做的事情又好像确实如裴茗所说，一味吊着花城，不给一个准确的答复。可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再加上花城再也没有提过，他便把这事选择性地忘掉了，谢怜越想越发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这时候哪供得上他和裴茗讨论怎么说清楚这种问题！谢怜道：“等他平安回来，我自然同他说清楚，现在要紧的是……”
　　裴茗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开口打断道：“你若这样说，那裴某便多提一嘴。你要是把他当朋友，就在这好好等着，他可没眼睛再能为你挖了。”
　　谢怜一愣，脱口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谁知他这一问，裴茗也愣住了，疑惑道：“你不知道？他不是一直都戴着眼罩？”
　　他真的不知道！
　　谢怜敏感地觉得没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妥协地收了步子，随裴茗又回了驿站，轻声道：“这个我清楚，只是我不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是……还望裴大哥明说。”
　　裴茗道：“自己挖的。”
　　谢怜瞪大了眼睛。
　　裴茗又在原来的桌前坐下，望着外面的雨幕，缓缓道：“先皇到死都不信血雨探花是独自谋反，几番试图逼供，他咬死了不说，所以先皇找到了你。”
　　“你那时候南下，去过一趟广陵，正好和宫中的暗卫撞上。”
　　谢怜喃喃道：“但是我现在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裴茗道：“你当然没有，因为血雨探花把你保下来了。至于怎么保的，我不清楚，他也没提过。我只知道的是，那天牢里，他自己挖了自己一只眼睛。”
　　谢怜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勉强扶住桌子撑住身子，哑声道：“三郎他……”
　　莫要说去询问当年发生的事情，光凭裴茗提的这几句，谢怜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以为他这些年经历过的落魄屈辱已经到了头了，再发生什么都能学会波澜不惊，可这个与他再见不过一月的人，却偏偏连曾经受过的伤也能让他心疼至此。
　　好像那个人真的能让他鬼迷心窍，让他心甘情愿。
　　裴茗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道：“他解决事情还没有超过三刻的，你要是……”
　　没等他说完，谢怜便又消失在雨中了。

　　谢怜气喘吁吁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双手扶住膝盖，他跑得太急，连轻功都忘了用，空气中满是他急促的呼吸声。谢怜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也不知道花城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他绕了一圈，把能通过的路都寻了一遍，一无所获。现在竹林就在他面前不远处，他望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怎么都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了。
　　他相信花城应付得了那些人，如今才不过一刻，离所说的三刻还远得很。但他还是想见花城一面，马上见，一刻也不能等。
　　竹林里寂静无声，只剩下他见过的那位刺客仰面躺在地上，手中的大刀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打斗的痕迹连着血迹已被大雨洗了去，若不是竹林出口处的两道凌厉的弯刀刀痕，他怕是真的会以为增援的人是他的一场梦。
　　谢怜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他是在怕什么，可是他带着全身的勇气回来匆匆看这一眼，得出了个说不清是好是坏的结果，却已经足以让他安心不少。
　　那刀痕只有一半，出刀的人手很稳，连着刀上的血一起剁进了木里，至少，在跑出竹林前，花城占据上风。
　　谢怜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黏答答粘在身上，举手投足都如拴了千斤重，走起来生风。他又出了竹林，在不远找了处足以遮掩身形的大树，在树后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屏息等着路上传来的脚步。
　　这一路上他除了雨打树叶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过，再这样下去真是要疯。
　　谢怜曲起腿来，把头埋进双臂之间合上了双眼。他右手仍握着芳心，却莫名觉得今天这路已经不会用到，也莫名觉得，花城解决了事情一定会看见他。
　　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了。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脖颈流下，冻得他全身发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他的肩膀。
　　谢怜仿佛被冻懵了，连应有的防备都忘到了脑后，就这么丢了剑，手忙脚乱地把那只手拉进了怀里，他不敢回头，颤声道：“三郎？”
　　身边传来一个笑音：“哎。”
　　虽然那声音很轻，但他没有听错。谢怜终于抬起头。
　　是花城。
　　花城站在他面前，马不知道丢去了哪里，红衣上乱七八糟不知道蹭的是谁的血迹。虽然戴着斗笠，但仍是淋了满身的雨，这会儿被他的力道拉得弯下腰来。
　　谢怜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猛地伸出双手，把面前人和那浓重的血腥味一并拥进了怀里。
　　花城被他扑了个正着，连带着谢怜一起向后摔去，快要及地，连忙支着胳膊撑起了身子。谢怜把头埋在他颈间，收紧了双手。
　　花城被他抱了个严实，连忙扶住他，讷讷道：“哥哥这是……考虑完了？”
　　谢怜死死抱着他，一言不发。他抱着的人全身上下冷得像块石头，哪怕现在他拥着也沾不上什么热气，反而冻得他心慌，冻得他喘不过气儿来。
　　少顷，花城伸出手来，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轻声道：“没事了，回去再说，我这斗笠遮不住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才慢慢消失，谢怜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道：“好。”
　　花城撑着地站起，打落了身上的泥土，又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芳心递给他，道：“我这一出来就看见哥哥，还以为是哪的神仙佛祖给我降了个仙子下来。”
　　谢怜也随他站起，正替他扶正斗笠，听他这句，刚刚被他压下去的拘束终于泛起，转身道：“胡闹。”
　　花城扶住掉落的斗笠，见他又羞了，连忙追上，拉住他的袖子，笑道：“哥哥，我好高兴。”
　　谢怜转身去拉他的手：“回去再……”
　　一句话未完，他的笑便凝在了嘴边。
　　花城站在他一步之外未动，保持着手拉着他的姿势，猛地向前方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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