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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衔鹤一路狂奔着赶到了机场二层，教练阿鲁图里安和陈巍都在那等着她。
在见到衔鹤的时候，阿鲁图里安用手势抱怨道：“为什么你们两个都非得拖到这么晚才出发？”
“学校的课不想落下太多。”陈巍撇了撇嘴。
“教授不放人...”衔鹤叹了口气，等陈巍的妈妈回来了之后，四个人一起奔向了登机口。
为了避免受到教练的追问，衔鹤非常识趣地一上飞机就跟陈巍妈妈换了座位。
“哈佛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酷毙了？”一旁的陈巍感兴趣地问。
“不怎么样，我被剥削的厉害...”衔鹤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也许是上升气流的缘故，她此时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因为教练身处加州，在这两年里，衔鹤需要奔波于学校和俱乐部两地。来回十个多小时的飞行，再加上要在学业和滑冰之间平衡，她常常觉得自己跟崩溃只有一线之隔。
“其实加州医学院也不错，离教练也近，你当初怎么没考虑看看？”
“加州确实不错，但是我选的大学是医学院里最强的。”衔鹤想了想，小声嘟囔了一句：“而且阿鲁图里安以后会过来波士顿。”
“嗯？你刚刚说教练会怎么样？”
“没事。”衔鹤若有所思地望着斜前方的教练，就在她逐渐出神的时候，脑海中再次浮现了那一张令她深深思念的脸。
要和结弦见面了。一想到这点，衔鹤就会感到慌乱和无措。在九千米的高空上，这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也在半空随之起伏。而随着距离的接近，在闭上眼时，那些久远的记忆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十五岁时那株重逢的八重樱下，青涩含蓄的钢琴声像雨滴一样轻轻敲打着心脏。
衔鹤有很多问题想要去当面问一问结弦。
比如——结弦，你还记得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南衔鹤吗？
比如——结弦，五年的避而不见，你会怪我是个胆小鬼吗？
又比如......
结弦，你有女朋友了吗？
“......”衔鹤从潮湿的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时，耳机里正在播放着《Merry Christmas，Mr. Lawrence》。
十五岁时表演的第一首曲子啊。她摇摇头，笑了笑。
飞机准时降落在了成田机场，在双脚踏入机场的一刹那，衔鹤的心好像被触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已经五年不曾来过，这种熟悉的感觉仍然像回到了家一样。
在衔鹤的带领下，几人轻车熟路地过了海关，乘坐出租车赶到了国立综合体育馆。
“衔鹤？怎么还不快进去？”三人回头疑惑地看着愣在门口的衔鹤。
“来了。”衔鹤四处张望着，慢吞吞地蹭进了体育馆，在过检录时，一个工作人员盯着衔鹤的证件突然皱起了眉头。
“南...衔鹤？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工作人员抬起头来仔细盯着衔鹤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话音落，衔鹤的神经突然绷紧了，正在她琢磨着怎么回应对方时，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Nathan！”
“哦，羽生，Hi！......你去哪儿？！”陈巍下意识地向前追了几步，然后诧异地愣在原地，“抽签仪式快开始了！”他对着衔鹤背影消失的地方喊道。
“你的队友怎么又离开了？马上就要抽签了哦。”羽生走到陈巍身后，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馆外。
“...不是，衔鹤和我在一个俱乐部里，她是中国队的。”
“中国队，这样啊，那她知不知道...”羽生结弦突然停住了嘴边的话，愣了一下，“她的中文名叫什么？”
“Nan，Xian，He。”在听到这个发音之后，结弦将工作人员手中的报名表一下子拿了过来。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沉默地盯着纸上的三个熟悉的汉字。
“...你这家伙。”他喃喃地望着馆外，突然听到了脑海内清晰的心跳声。
一下下、惹人烦躁的心跳。
※
翌日。
衔鹤带着黑眼圈参加了开幕式，因为她的突然早退，昨晚在酒店里被教练骂到了半夜，国家队的电话也一直轰炸不断。
她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但如果不是亲自到了现场，衔鹤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临阵逃脱的事来。明明在心里排演了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却本能地想要逃跑。
在这五年里，那个人经历了地震、痛苦到无法继续的比赛，以及无数次的受伤，而衔鹤明明知道这些，明明知道最好的朋友需要帮助...却还是做不到放下一切去陪伴他。
也正是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变得愈发地不敢去见他。
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鬼使神差地同意参赛呢？她这个用女扮男装欺骗了结弦十六年的骗子，事到如今怎么还有勇气来面对他呢？
“南衔鹤，你为什么不把外套放到更衣室？”一旁的李冰注意到了衔鹤的奇怪举动。
他们此时正坐在看台的最前排，而衔鹤则拿着外套挡在自己的左侧。李冰欠了身子往左望去，趁镜头没有对准这边时小声问道：“男子那边是有你认识的人吗？”
“没有。”衔鹤斩钉截铁地否认道。话音落，李冰又偷偷往左边看了过去，越过自己的队友，她看到了加拿大的陈伟群、美国的陈巍、周成、日本的无良崇人、宇野昌磨、田中刑事、还有羽生结弦等人。
羽生结弦脸上的笑容让李冰看得痴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拉着衔鹤悄悄说道：“你得谢谢那个羽生结弦，昨天要不是他帮陈巍替你说了好话，冰协还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你这种情况。”
“羽生结弦？你确定？”衔鹤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她突然放下了遮挡，偷偷往左看了一下。
结弦一定是从陈巍那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衔鹤崩溃地想。他是知道衔鹤名字的中文念法的。
...还有她交给工作人员的照片！在意识到这点时，衔鹤的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如果他看到那张长发的证件照，会不会认出她来呢？
应该不会。即使会有疑惑，也一定会因为真相太离奇而不敢相信。
可如果没有认出来是她，为什么又要在冰协面前帮她说话呢。
正当衔鹤陷入了思维的泥沼中时，结弦似乎是感受到了视线，突然回过头来看向这边。被吓了一跳的衔鹤连忙收回了视线，一时不敢再深究下去了。
“衔鹤？衔鹤？”开幕式过后，阿鲁图里安将她拽到一旁，他不满地盯着衔鹤，然后以一种严厉的口吻对她说道：“你的眼神不对劲，看着我，是什么让你心神不宁？”
“教练，我...”
“听着，你跟我已经签了两年合同，在这期间你没有参加过任何有含金量的比赛，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自己还有多少年的生涯，我只知道你再这样心不在焉下去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孩子，你说你5岁就开始练滑冰对吗？可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对这项运动的尊重，即使是世团赛，但这仍然是你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亮相，如果你练习了16年滑冰就是为了在今天丢人现眼，那你现在就收拾行李回美国，我们解约吧！”
教练的话像一记有力的巴掌将衔鹤猛地打醒，她哑口无言地沉默着，顿时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
来来往往的人让阿鲁图里安逐渐恢复了冷静，他面露歉意地拥抱了衔鹤，“对不起，孩子，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我才要抱歉，”衔鹤拍了拍教练的背，“好啦，从今天开始，你要发财了。”
这话把教练哄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愿如此吧，你去把她们杀个片甲不留。”
回到了更衣室后，衔鹤便戴上了耳机，不再和任何人交流。
这是她在小比赛上养成的习惯，每次觉得心情动摇时就会给自己戴上耳机，将自己与世隔绝。
教练的训斥让衔鹤的内心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她突然间不去担心与结弦面对了。相反的，她更希望表演的时候结弦能够在场。
她希望全世界都能在场。
练习花滑已经16年了。
这16年对我意味着什么，请各位好好看着。
这次...我来成为光，所以也请你好好看着我、真实的我。
——“来自中国队的南衔鹤，表演曲目《Let it go》。”
衔鹤立在冰面上，目光所及之处，观众席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正襟危坐的身影，那个西装革履的影子在眨了眼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衔鹤仰起头来，对着天空的方向微微一笑。
空灵的钢琴声一响起，便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了寒风。这缕寒风瞬间将所有人拉入了冰天雪地的世界。
在这片静谧寂寥的白雪世界里，苍白的年轻女子怯生生地开始了滑行，她四处张望着，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三周跳过后，那单薄的身影便被风雪吞没了。
「别让他们看到。」
「学会收敛你自己，不要张扬。」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粗重的喘息声在衔鹤的脑海内变得清晰，妈妈的话与歌词重合到了一起。
十六年，那从出生开始就被置换的性别、那些人生中无数次自我怀疑的时刻、那些意识到自己不被疼爱时的绝望...这些至今都无解的伤口，一并化作了咆哮的风暴在心底刮起了飓风。
极速倒退的视野里，快速闪现了几个影子，那些都是衔鹤——
5岁的男孩子，蜷缩在冰面上嚎啕大哭着。
15岁的少年，在温柔压抑的钢琴曲里，像发了高烧一般炙热而青涩的情愫。
20岁......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都看到了，我真正的样子。
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在一个后内结环四周跳之后，那冰蓝色的裙摆像是由雾气结成的薄霜，在空中划出了惊鸿一般的弧线。
...还差一点！在第三周的时候，衔鹤摔在了冰面上。
那个被染红的冰场出现在了面前。
在衔鹤的对面，少年正无助地跪坐在冰面上恸哭。
她的腿动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那未消退的痛觉一般。
这两双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眸静静对视着。
望着这双难过而绝望的眼睛，衔鹤怜惜地伸出了手去，“我永远都不打算再回头看了，因为...”
“...过去已经是过去了！”
说着，衔鹤奋力将地上的少年拉了起来，在那一刻，她露出了释然的笑。
那是耀眼无比的笑容。挣脱了枷锁的女王正坚定地向人一步步走来，在张开双臂时，冰天雪地、漫天飞絮，似乎都在为她让路。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会如破晓的黎明般觉醒。
“再跳一次。”
衔鹤对少年伸出了手。
“...嗯。”
少年的身影与她重合到了一起，在震耳欲聋的惊呼与喝彩中，“他们”接连完成了后外点冰四周跳、阿克塞尔三周跳、后内接环四周。
全部完美落地。这些高难度跳跃让人看得难以置信，体育馆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一些与衔鹤素不相识的人也因为太过激动而哽咽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一边用双手给眼睛扇着风一边替她鼓着掌。
阿鲁图里安站了起来，他大笑着，突然和国家队领队老任抱到了一起。
“一定是冠军了！”两个人在彼此耳边异口同声地说道。
——「就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我再也不会为寒意所困扰了。」
音乐里高亢的女声突然戛然而止，那副随之静止住的身体剧烈起伏着。一阵短暂的沉寂后，衔鹤被最热烈的欢呼声所拥抱了。
“谢谢。”
15岁的少年站在面前，温柔地望向衔鹤。
“再见。”
衔鹤伸出双手将少年用力拥抱住，在触碰到的瞬间，那个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从天而降的花束将她淹没了，衔鹤站在洋洋洒洒的花瓣里、大口喘息着出神地在冰面上伫立良久，直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涌入了她寂静的世界。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在这片欢呼声编织成的海洋里，她重生了。
衔鹤在持续不断的喝彩声里走向了出口。
正在这时，面前这个蹲下的人让她突然愣在了原地。
“羽生前辈？你没事吧？”一个选手凑了过去，几次试图想把他拉起来都没有成功。
羽生对那人摆了摆手，在抬起脸时，衔鹤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
结弦不说话，他静静望着衔鹤，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突然，羽生结弦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起衔鹤就跑。
“衔鹤！去等成绩啊！”教练追在后面扯着嗓子喊。
“......”衔鹤被结弦拉到了热水房，在蒸腾的热气中，结弦的脸突然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衔鹤。”
他的声音一出现，衔鹤就僵在了原地。
“...”未开口的话突然被一个吻堵住了。
在两张唇触碰到的瞬间，她的脑袋里传来了爆炸一般的轰鸣声。
衔鹤大脑一片空白，很多疑问堵在嘴边，在被他放开的一刹那，那些疑问却突然变成了：“再一次。”
再一次。
衔鹤话落，结弦一边的嘴角翘了起来。
两个身影再次重叠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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