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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有的时候,忘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更多时候,我们花费毕生的精力却不能达到这一目标。
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能列举他的性格一、二、三,我能把他的优点规律地分为“首先、其次、然后、最后”,我能说出他的缺点“这些那些那些那些……”,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而我更不明白的是,在他的世界里,我又是怎样一个人。
记不清多少次对天发誓要“忘记”,只记得结果永远的一致。但是,这一次,不同。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时间。人都说“时间是遗忘的最好催化剂”,我先前不信,因为沉淀心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被催化,反而形成更浓重的沉渣,不用刀,轻易刮不下来;可用了刀,就意味着毕生的瘢痕与疼痛。但现在,我信,原来那些沉渣,只是被蛀空的碳酸钙,稍一震动,就粉身碎骨,不留痕迹的。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照得我心里的粉末也干干躁躁,丝毫没有粘着的迹象。很期待同学聚会,老早的约定,口号喊得震天响——最后的欢聚!可我怎么听着都有股子伤感的意味,又多想了,他知道的话又要说我了。
假期生活一如既往,参加了几次小的聚会,迎来“最后的欢聚”,一切都顺理成章。中午草草地吃了饭,很淡的睫毛膏,很淡的粉底,很淡的眉粉,很淡的唇膏,然后轻轻梳理头发,后面,两侧,刘海。
时间总是不给我充分准备的机会。在手机的震动中赶到校门口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到位。寒寒喧喧,女生的话题永远是“你头发长了”“你更白了”,无聊中透着它的必不可少。
三三两两,出租车里唧唧喳喳,等到目的地时,三年的小小生疏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都像昨天,真好!
整齐的石桌,微波碧水,福塔临顶,更兼红墙金瓦寺庙一方。这样的聚会,麻将是保留节目。不多时,他来了。草草瞟他一眼,微笑着点个头,便又低头,看着一行“条条杠杠,饼饼万万”,却早已心不在焉,我知道,不应该。
日头偏斜之时,我们渡着福塔背衬的佛光一路走下山,看万家灯火点点,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晕暧昧着夜的暧昧。丰盛的晚餐,推杯置盏,不和他一桌,眼角眉梢却尽是他的影子。
老师那边已经人满为患。安安静静地坐着,轻笑,微谈,耐心等到那边的喧嚣渐渐平息,端着可乐安安稳稳地走过去,向过去的恩师一一敬酒,感人的话就这么再自然不过地顺理成章地从那些咖啡色的气泡中飘荡出来,却丝毫没有矫情的成分。昔日最敬重也最亲切的一位恩师正说着忽然就问起有关另一半的故事,他正好笑着来到身边,眼神不自觉地轻轻一瞟,快得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的笑容的影子,那要命的笑,为什么现在还会划破我的心脏呢?我轻笑着摇头:“没有人要勒……”恩师似是很惊奇:“怎么可能,那么漂亮那么优秀的女孩……”恩师说这话的时候,我忍住了没有看他,却不知道他听了作何感想。而我发现除了摇头苦笑别无他路。
似是看穿我的伤,恩师笑笑,端两只小小纯白的瓷杯,满上透明的飘散微微辛辣的酒,递我一只。看着杯中的透明晃起淡淡的波痕,我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口下去,我会流泪么?这犹豫只持续了一秒,下一秒,我仰头,然后是从口腔到胃的一片烧灼!没有泪,原来,早已忘了如何流泪。
胃里的烧灼还在继续,却似紫火般瞬间沸腾起我的灵魂,一杯接一杯,我渴望沉迷。一路摇摇晃晃,K歌房的昏暗,暧昧的气息将我越裹越紧,我不知道是否还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没有唱歌,只是端着一杯杯的晶莹对碰,仰头,滴水不漏。脸颊越发滚烫,头脑却从未有过的清醒,和昔日或熟或生的同学说着说着,就有种叫亲切的东西渐渐弥漫上来,将我彻底湮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有调没调地说着不相干的话,不记得他的表情,只记得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吐出的热气灼伤了我的耳垂。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和另一名女生拍照,她拉过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他转过头,有些歉意地对我笑笑,轻轻拍拍我手,那一刻,我真的恨他——既然说好了不爱,为什么还要在意我的感受?
童话都有结局,时间到了,就该走了。提着包,一脚浅一脚深地朝外走,有哥哥们护送,我很安心。他却也陪我向外走,分别的时候,哥哥们劝我不要走,都带着最后一次的伤感,亲爱的哥哥们,请原谅我的无情,因为,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多呆不了,我怕我会掉眼泪,我是多么坚强的女生,不想你们看到我的脆弱。
可是,他说:“不要走。”不是做梦,一切都像从前幻想的一样,他轻轻一句“不要走”就化解我苦心维持的防线,前世的劫,难道真要今世一生的痛才能偿还?爱恨凡尘,果然是劫渡的苦河!
看着他的真诚,心中不知怎的就冒出坏坏的念头,歪着头斜斜地睨着他笑:“你送我,我留下。”哥哥们互看一眼,里面有宠爱,有洞察,有欣喜。
“好。”他毫不犹豫,我却不知是欢欣还是失落。
昏暗的灯光,我在一边,他在另一边,各自叙述着自己的叙述,我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笑得没心没肺,说着连自己都肉麻的话,却在不自知中轻易感动别人,也感动自己。
时间流逝,我们毕竟没有珍惜。我走过去,说声:“走吧。”他抬头看我,有些犹豫。我装作不知,重复一遍:“走吧。”
“恩……我……有些头晕,恐怕……”他的语气太迟疑。
我几乎要冷笑起来,早知道是这样,对我的承诺,他永远是那么轻易地出口。
自取其辱——我在心里狠狠地嘲笑自己,脸上不动声色:“哦,这样。”
他站起身走向外间。
我端起酒杯满满一口,拿MIC继续唱他仓皇留下的《第一次》,男生的音调,我第一次唱走调。之后,拿着包走出去,不再回头。
他却在这个时候跟上来,留下一片女生的挽留。
“等等,一会儿回来。”我听见他这么说着,走到我身边,然后一只手轻轻扶上我摇晃的肩膀。
我靠在他手臂的温暖中一路走得跌跌撞撞,上车之前,我抓着他的手臂,悲伤就那么一瞬间将我击溃:“我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后,恐怕再无机会……”他轻声安慰:“没有的事,不会的……”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的神色很低沉,我知道,他其实很难过。我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轻轻拍拍他的手。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大大的一双手掌,一上一下将我的左手围得一丝不漏。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心里涌起的是无尽的安定和伤感。
车子平稳地开过大街上霓虹,我看着他的侧脸在灯光中明暗不定,心忽然就疼得无以复加。
“怎么?”我贴着他的耳垂低声问。
“恩?没。”他微微低头,气息拂乱我额头的发。
时间凝固,我不管过去不知未来,只想要在那肩上永远沉睡,不要醒来。他握我的手越来越紧,让我一边温暖,一边疼痛。
下车的时候,我看着车门处一只搀扶的手掌,像是邀请,像是距离。我伸手搭上它,一如中世纪的欧洲宫廷的绅士淑女。
“走了。”我低着头摇摇晃晃。
“恩,注意安全。”他轻声说。
“恩,回吧。谢谢。”我点点头。
促急不防,他拉我一把,我就这么跌落在他怀中,无怨无悔……
谢谢,真的。
走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的落寞。我没有回头,挥挥手算是这场剧的落幕。
身后之门缓缓关闭的时候,不知他可曾听到我的叹息——相逢与相失,共是亡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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