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锦时

　　（苏蔓）

　　那扇红色的大铁门打开的时候，苏蔓屏住呼吸，表情变得肃穆。她走进去，铁门在她身后吱吱呀呀的关上，看门的大爷慈眉善目。那扇红色的大铁门，关了她三年的青春，也许更久，久到一生那么久。牢狱一样的学校，牢狱一样的青春。

　　戚欣从一边阴凉地里走过来，才带来了一丝轻松。是她笑的轻松。

　　“你来啦！”戚欣开心的迎上来，接过苏蔓手中的箱子。

　　“我来了。”苏蔓眼睛里含着水雾。

　　戚欣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止不住的心头一颤，真是让人心疼啊。

　　戚欣带着苏蔓去办入学手续，登记住宿，购买生活用品，安置好之后就带苏蔓去熟悉校园。

　　其实美中并不用专门去熟悉，美中很小，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一栋宿舍楼，教学楼只有三层，一二楼是画室和办公室，三楼是文化课教室。宿舍楼有四层，一二层是男生宿舍，三四楼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楼梯口有一个小小的宿管室，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里面住的是看门大爷的老婆。

　　两栋楼侧面是一栋小二楼，专业老师们住在里头，而文化课老师都是外聘的。小二楼旁边是锅炉房和开水房。

　　学校没有操场，只有一个篮球场，看着尺寸也并不标准。

　　据说这里以前是一所民办医院，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冰冷没有人情味，甚至连一点点绿化都没有。

　　宿舍是六个人一间的，三个上下铺，每个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楼道里也有公用的水房和卫生间。

　　苏蔓和戚欣住四楼，同一个宿舍上下铺。四楼有一个小小的没有窗子的房间，一架不锈钢梯通往楼顶的一个小小房子，外面就是天台了。其实小房间是上了锁的，其他学生没那个闲心去研究怎么打开锁头上到天台去，但是戚欣是个淘气的，三两下就弄开了锁头。

　　这是她们的秘密，她们的秘密世界，也是在美中最喜欢去的地方。

　　*

　　戚欣有个龙凤胎的弟弟叫戚凯，本身是学音乐的，但戚家以买乐器太贵为由硬把戚凯也塞来美中。听戚欣说，其实也跟他们生意忙有关系，姐弟两个一起上封闭学校可以让他们省不少心。

　　戚欣本来就属于轮廓线条比较刚毅的长相，身材也高挑。这样的基因到男孩子身上更是得到了优化。戚凯很帅气，性格看上去也比戚欣温柔。刚到学校没几天就交到很多朋友，人缘很好。

　　戚欣这个在苏蔓印象里大大咧咧阳光可爱的假小子到了新的环境里反而变得比较沉默。俩人正好沉默到一处去了，依旧像初中时候一样，一起坐在画室的角落里一人一只耳机。

　　戚欣没开口说话前，很多新同学都以为她们是一对的。一个总穿黑衣，一个总穿白裙，形影不离。

　　因为戚欣的关系，苏蔓很快和戚凯熟识起来，但也仅仅是戚凯，并没有加上戚凯的那群新朋友。苏蔓在宿舍里都是不爱讲话的，只在熄灯前坐在戚欣床上两个人一起看看书偶尔聊两句。女孩子们的卧谈会两个人都不怎么参与，只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回答一两句，不想答了就装作已经睡着了。

　　她有点想念非非和小宇，非非去了卫校学护理，小宇家出了昂贵的建校费把她塞到最好的高中。大家都有了新的开始。而她自己却有一种青春已经结束了的感觉。

　　*

　　都是头一回离开家，夜里宿舍有女孩隐隐哭泣，也有女孩子一直闷在被窝里打电话，这些女孩子们，已经在学校里被关了几个星期，还是不愿意放掉自己的公主性子，甚至刻意的放大，使自己看上去更娇滴滴，吸引同性来关心，吸引异性来呵护。

　　在临床女孩子第三次擤鼻涕之后，苏蔓的手机振动了，是下铺戚欣的短信。

　　“睡着了吗？”

　　“没有。”苏蔓回。

　　“想家吗？”

　　“不想，永远不回去也不会想。”苏蔓在黑暗里自己瘪了瘪嘴。

　　“偷偷去天台待会儿吧。”

　　两个女孩子蹑手蹑脚的出了宿舍门，溜上天台。

　　“苏小蔓，你这想法很不好啊，女孩子都是要想家的。”戚欣靠着小黑屋的外墙看着天上并不怎么明亮的星星。

　　“那你想吗？”苏蔓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学校是位于郊区的，距离使得那些灯火也和星辰差不多。

　　“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蔓问。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戚欣笑了，低头看苏蔓。

　　“我也不是。”苏蔓依旧看着远方，表情倔强，“你看远处的万家灯光，没有一盏是为我点亮的。和没有家有什么区别？”

　　“不行，苏小蔓，你要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才有人疼有人爱。”戚欣伸手把苏蔓被风吹到面颊上的头发理到耳后。

　　“有人疼有人爱这种事怎么强求啊？这和我变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我，就是这样的，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疼我。”苏蔓不自觉的抬手摸了一下刚才被戚欣触碰的那一缕头发。

　　“我在乎，以后我宠你。”戚欣仰起头。

　　在苏蔓突然生出紧张情愫时补充到：“像小妹妹那样。”

　　苏蔓愣了愣，淡淡的笑了，心里却有些涩涩的。这世上从没有人把疼她宠她这样的话挂在嘴上过，即使是她最在乎的奶奶。

　　这样的话初听有些不适，甚至略微有些尴尬。反应过来心里有有一丝丝甜漫上来，接着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话如果是从非非小宇嘴里说出来，那顶多是小女孩之间的黏黏腻腻。但是戚欣不同，怎么不同，又说不清楚。

　　*

　　戚欣不只是说说而已，在苏蔓软绵绵并且满头大汗的挤刚洗好的床单里的水时，戚欣一把夺过来，左手按住一边，右手飞快的卷另一边，两手各执一边，拧到不会再落一滴水。

　　“我觉得我可以直接铺了。”苏蔓在一旁空着两手目瞪口呆。

　　“说傻话，还湿着呢！”戚欣随手拿过衣架将床单晾起来，“这些重活以后让我来，我这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不用白不用。”

　　开始是床单，后来到大件衣服，慢慢的戚欣几乎承包了苏蔓所有的生活琐事，两个人一同下楼打开水的时候都是戚欣一手一个暖壶。

　　“我可以拎一个的，没有那么娇弱。”苏蔓想拿回自己的暖壶。

　　“哎呦，不行，我只拎一个的话慢慢的一个胳膊细一个胳膊粗，多难看，你得为我的胳膊着想啊！”戚欣不肯。

　　“那换着手拎不就行了？”苏蔓还在争取。

　　“不行，我以前运动量多大呀，来了美中一点运动的机会都没有，以前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都快没了。”戚欣说着举平双臂。

　　“你怎么像电视里的和尚似的。”苏蔓掩嘴笑。

　　“去！去！去！不是和尚就不能练功啦？练好臂力好处多多呢。”

　　“那给我也练练。”苏蔓又伸手去抢。

　　“你那小胳膊小腿的，不用练，女孩子家家的练什么肌肉。”戚欣又躲开。

　　“你就不是女孩子啦？”苏蔓掐掐戚欣的手臂，真的是硬邦邦的。

　　“我是女汉子！跟你不一样！”

　　“女汉子……”苏蔓忍着笑喷的冲动，“那我以后就叫你女汉子。”

　　“不行，太难听了。”戚欣想挠挠头，两边手里都拎着暖壶，举起一边手又放下了。

　　“你自己说的。”苏蔓又摸摸戚欣的腰腹，也是硬邦邦的没有一丝赘肉。

　　“我能说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就是不能！”戚欣装作气鼓鼓的样子，又逗笑了苏蔓。

　　干活苏蔓抢不过戚欣，只好每天拿过戚欣的笔盒，细心的削好里面的每一支笔，再把戚欣用脏的颜料盒洗干净填好新的颜料。

　　“苏小蔓削的铅笔最好用了。”戚欣笑眯眯的看着一盒整整齐齐的铅笔。

　　两个人都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为对方付出着，从形影不离到难舍难分。

　　戚欣本来是活泼阳光的人，只是慢热而已，慢慢适应环境之后也开始笑脸迎人，用她的光和热去温暖更多的人。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打心眼里的好，这一点戚凯并不像他姐姐，戚凯的确有很多朋友，但是却很少和人交心。戚欣和戚凯在艺术生里文化课算是很好的，经常有同学会拿题目去请教他们，戚凯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总是很享受，是的是享受，他享受的是那种被人夸奖被人崇拜的感觉。而戚欣不同，她会很耐心的讲解完当前题目并且当做例题去让同学举一反三，她关心的是她的同学有没有真正的掌握知识，而不是她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什么。

　　这样的性格注定了戚欣会拥有很多朋友，女孩子是喜欢搞小团体的，喜欢跟聊得来的朋友黏在一起。很多女孩子喜欢黏在戚欣身边，但并不代表她们会接纳苏蔓。

　　苏蔓性子太冷，不爱与不相熟的人亲近，就算是同宿舍的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果是宿舍集体出动去打热水，她一定会推辞说有事忙，她厌恶女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戚欣看透她这一点，也尽量去陪着她，但是路上遇到相熟的同学就避免不了被拉着说说话。

　　苏蔓皱眉，苏蔓一个人默默的走开。戚欣再回头找她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身影。

　　这样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戚欣也觉得无力，对于她来说大家都是朋友，就算她和苏蔓更好一些，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疏远更多的人，并且，苏蔓需要成长。

　　抱着这样的想法，戚欣狠狠心，再次被邀请一起去打水的时候就没有再跟着苏蔓一起拒绝。

　　苏蔓从卫生间探出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听着渐渐远去的欢笑声，突然心里空了，洗面奶挤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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